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容柯】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前言   墙壁或许没有耳朵,但保姆有!   女士,对不起,你最糟糕的噩梦到来了。因为好的佣人始终在做着记录。她们的目光非常敏锐。你的保姆记录下的这些内幕可真是糟透了......   最近一本风趣的《保姆日记》(TheNannyDiaries)突破重围挤进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排行榜,本书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和亚马逊北美畅销书榜上曾占据双料冠军位置,自出版以来排名始终居高不下。由本书改编的电影也将由超级明星朱利亚·罗伯茨出演女主角,即将成为好莱坞2003年的超级大片。   这本讽刺纽约上流社会家庭的小说是由两位号称有八年保姆经验、已经服务过30多个纽约家庭的艾玛·麦卡琳与尼可·柯罗丝共同写就,这是她们首次合作的处女作。多年来在纽约有钱人家担任保姆的所见所闻,刺激她们写下这个有笑有泪的故事。她们已有的材料也许只能让她们写出真实的散文类文章,但事实上这些材料却已被成功地转为小说的文字,故事也许经过杜撰并移花接木,细节却都基于作者经验。有评论赞誉这本书是有力的讽刺作品,拨开曼哈顿上流阶层的迷雾,直击纽约公园大道高级住宅区的秘密。   保姆眼中的上流社会   故事是讲一个叫南妮的纽约大学教育系女生,因为想为儿童发展课程的学习增加点一手经验,并且支付她蜗居的房租,在上东区X太太家找到一份照顾其4岁儿子的工作,纽约上东区第五和公园大道上住的是纽约最富裕的家庭。她很快就领教到这份活的疯狂分量,她的任务是确保居住在派克大街从不干活、不下厨、不打扫和不带孩子的女主人过上舒适遂心的每一天。X太太身材迷人,每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持自己娇好的容貌、维护豪华公寓的精致。她的确是有她自己关心的东西,比如儿子应该进哪家豪华的私人学校。而X先生一直在办公室里,每天为自己精致的家赚足够的美金。他们都把自己的儿子看成是家庭的附属品,而不是一个有着许多未能被满足的感情需要的小男孩。可怜的小孩一直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因为那是他始终得不到的东西。   推动小说阅读兴趣的正是X太太那派给南妮的一桩又一桩活儿,这位全身名牌的太太对保姆的要求很多,可是付钱的时候却很小气。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购物和做其他无聊的事情上面,连照顾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南妮就成了孩子的替代母亲,也因此发生了很多有趣的情节。比如在万圣节的化装舞会上南妮就必须穿上愚蠢的服装以配合小孩的行头,这两位女作者非常搞笑地叙述了这样的情况:“如果孩子是白雪公主,那么保姆就得扮得象大矮人;如果孩子是小农夫,保姆就得是大母牛;如果孩子是小吹笛手,保姆就得是大老鼠。”   书中的小孩经过互相熟悉的阶段以后,和保姆间的隔阂消失了。在某些情况下,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   X先生很少露面,整天在忙其赚钱事业。X先生在外找了个情人,这位情人希望南妮帮她在X太太那里遮掩。不久X夫妇的婚姻出现了裂痕,南妮也被卷入了这场超越体面人生和高品位想象之外的纠纷。在她为X家服务的任期内,她根本无法保持他们四岁小孩的身心健康,保持自己的正直品质,更重要的是,保持她原来的幽默感。在紧张的九个多月中,这个家庭中上演了一出古老的利益与权力之争。现代雇佣关系的极限在此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保姆南妮最终目睹了主人婚姻濒于破灭的过程。   中产生活的华丽伪装   尽管《保姆日记》写的极其生动有趣,但某些地方也同样也令人难过。它巧妙地讽刺了美国特权阶层抚养年轻一代的方式——粉饰打扮为了参加“仪表秀”的比赛。这部既戏谑又辛辣的讽刺作品戳破了曼哈顿上层生活的华丽伪装,纽约精英们逃避了亲自抚养下一代的责任。   两位作者是毕业于纽约大学的美女,都出身于中上层富裕家庭,却前前后后在纽约做过三十多户人家的保姆,本书即取材自她们工作经历的所见所闻。然而,《保姆日记》是本小说,不存在任何对现实家庭的描绘。姓名和人物都是作者想象的产物。任何与现实事件或人物——无论在世或已故的——相似之处,均属巧合。虽然书中也提到某些真实的纽约场景——学校、商店、画廊等等,但都是在虚构的意义上描写的。   两位作者将多年的对美国上流社会的精英家庭的观察进行艺术加工,用幽默而精致的笔触揭开了不为常人所知的上流社会家庭的面纱,写成了这本有泪有笑的超级畅销小说。   除了孩子和保姆,没有人在家里。这本书的出版不单单是因为作者的聪明才智更是因为她们的同情心。对那些健忘的父母们来说,孤独的儿女和过度工作而又报酬微薄的佣人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他们都想要修复某些已经被打碎的东西。   窥视富人的秘密嘴脸   阅读此书给人以无法言喻的窥视快感。了解那些居住在纽约高尚社区豪华公寓里的有钱人家的生活,了解他们对保姆的要求之高,了解他们给保姆的待遇之差,了解那些孩子认识父母真实嘴脸的机会之少,这一切都是那么引人入胜,有时甚至是无法想象的有趣。   《保姆日记》是部出色的讽喻文学作品,节奏流畅,生动有趣。这本小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的内容都取自于上流社会的不为人所知的小事。敏锐的观察和独具风格的文字呈现全然真实的细节,毫不做作。   《保姆日记》非常满足一般阶层对美国一小撮富人的家庭内幕的“窥视癖”。而且,由于作者的确以暴露这些富人的“丑恶面目”为己任,非常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及印证大家原有的对富人自私心肠的疑心。(陈垦/译)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序曲 匪夷所思的面试   我的保姆经历每次都以走马灯似的面试开始,这些面试场景惊人地相似,我常常怀疑那些母亲是否都得到过家长联谊会私下里的指导。初次见面就像做祈祷一样地老套,大门打开前的一刹那,要想不双膝发软就得给自己鼓气:“我一定要成功!”   每次我总是在纽约城里几乎最豪华的电梯里开始和结束我的工作,这再好不过地刻画了我的工作性质。   胡桃木面板装饰的电梯像井里的水桶一样把我送上楼,通往我未来的工作岗位。快到主人家的那层楼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电梯门打开处是一个小门廊,最多也就通向两家人家。我按下门铃。(即便楼下早已门铃大作提醒她我的到来,即便也许她已站在门的那头等我,她也总是要等我先按门铃。实际上她也许在我们通过电话后的3天里一直都站在门后等我呢。——南妮按)   黑黢黢的门廊周围贴着阴郁花饰的墙纸,那儿总有一只铜制的伞架、一本签名本和一面镜子,我利用镜子迅速扫了自己最后一眼。从学校坐火车赶来的旅程中我的裙子越来越脏了,但其他还算令人振奋——女式两件套羊毛衫、碎花底的裙子和从乡下买来的冒牌古琦凉鞋。   她永远那么娇小玲珑。头发又细又直,好像总在吸气而从不喘气。她总是穿着卡其布裤子,夏乃尔的芭蕾鞋,法国国旗条样的T恤衫以及白色的羊毛外套。有时也可能戴一串朴素的珍珠项链。整整7年,女主人的这种派头可谓一成不变,她可以随意地穿着卡其布裤子,但鞋子却可以贵达400美元。简直无法想像在她身上会发生怀孕这种有失体面的事。   她的视线直接投到我裙子上的污点。我脸红了,还未开口我就落了下风。   她把我领进客厅,大理石的地板泛着银光,墙是灰蘑菇色的。中央圆桌上花瓶里的花看起来已经濒临死亡,其实却从来不敢真正枯萎。   这是这个家给我的第一印象:外表像宾馆一样完美无瑕,内在却缺乏人性的温情。即便是我后来发现的,系在冰箱上的手指水彩画也好像是从商品目录上订购来的。   她一边帮我脱下羊毛衫,一边嫌恶地盯着我家的猫和我亲昵时蹭在上面的毛,随后给我倒了一杯饮料。   按理我该满足于“水就可以”的,但我为了试探她的态度,要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接着我们来到起居室,这里充满了贵族派头和伊桑·艾伦时期的古董,其祖业之悠远可见一斑。她示意我坐下,陷在深达3英寸的沙发垫里,我的个头登时成了5岁大的孩子了。她高高在上,笔直僵硬地坐在一把看起来也不舒服的椅子上,双腿交叉,笑容生硬。   正式的面试开始了。我尴尬地把茶杯放到一只像是杯垫的东西上。看到我高加索人的模样,她明显是在发笑。   整个面试像是一场学术交流,而现在只是开始。我们会避开某些词汇,如“保姆”或“照顾孩子”等,因为说这些没有品位,我们也并不以为彼此在谈论我为她工作的事儿。这是母亲/南妮之间关系的神圣条约:这是一场快乐的游戏而非工作。我们正在“彼此了解”,就像男士和应招女郎之间的交易一样,重要的是不能破坏了情调。   关于从业经历的话题最容易使人联想到我做这份工作的目的是为了钱,但我把照顾孩子形容为我的一种强烈爱好,就像盲人养盲人犬一样。随着交谈的深入,我成了一名儿童成长方面的专家——尽力使她、也包括我自己相信,抚养孩子并且参与他/她所有的成长阶段是我发自心灵深处的愿望;哪怕去一次公园或博物馆也是一次珍贵的心灵历险。我对她讲述经历过的奇闻轶事,一个个地描述那些我照顾过的孩子——“我至今仍然对康斯坦斯在玩堆沙游戏中表现出来的认知速度感到惊奇。”我感觉我的眼波在闪烁,想像着像仙女保姆玛丽·波平斯那样转动我的阳伞。我们都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在想我塞满了带框指彩画的斗室和就要从斯坦福大学获得的博士头衔。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等我接着把话说下去。“我爱孩子!我爱他们的小手、小鞋,还有涂满花生酱的三明治,弄得头发上都是也没关系,还有艾尔默——我爱他,他会玩给我的钱包塞沙子以及诸如此类的‘把戏’——越多越好!豆奶,还有没人知道答案的无数问题,我指的是像天为什么是蓝的这类问题。还有迪斯尼,迪斯尼是我的第二语言!”   我真诚地表示,能够照顾她的孩子不仅是种荣耀,更是一次历险。背景乐“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缓缓地奏起。   她有点脸红,但仍然出语谨慎。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如此优秀的我为何选择看护她的孩子?意思是说,作为生养孩子的母亲也不愿做的事,为什么我愿意做?我是为了支付流产的费用吗?或者为了资助某个左翼政党?幸运为何偏偏要眷顾她?她想知道我学什么、将来计划干些什么、我对曼哈顿的私立学校是怎么看的以及我父母的职业。我尽量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抖落给她听,慢慢地抬起头好像白雪公主倾听小动物们说话的样子。她也拼命学着主持人戴安娜·索耶的样子,问这问那以便确信我不是来偷她的(按如下顺序)丈夫、珠宝、朋友或孩子的。   (没有哪次面试要求我有人推荐。我是白人。我会说法语。我的双亲都是大学毕业。我没有犯过案,两个月前我还去过林肯中心看过演出,我是有工作的。——南妮按)   她心怀希望地站起身来说:“让我带你逛一圈。”我对这儿虽然已经有所了解,但现在倒是这套公寓披挂上阵参与表演的时候了。我们漫步穿梭在房间之间,每间房间都在炫耀自己,踵事增华的结果使得本已炫目的陈设更加光彩夺目了。这套公寓仿佛天生就是用来供人瞻仰的。宽敞的房间之间都有小过道相连,其空间足以容纳某某某名人大的摆放。   无论她的孩子是才呱呱坠地还是已经有十几岁,整个浏览过程中始终没有发现孩子的痕迹。实际上,不存在任何人的迹象——连一张家庭合影也没有。我后来才发现那些相片都被仔细地塞进了正宗第凡尼的影集,颇具艺术构想地放置在书房的一角。   我没看见一双零星散落的鞋子,或是一只打开的信封,这都让我觉得难以相信看到的一切是立体而真实的,就像俄国元帅波将金为取悦叶卡捷琳娜女皇而搭建的假房子一样。我感到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达对方所期望的敬畏之情,比如边行屈膝礼边用浓重的伦敦口音说:“对,太棒了,真的。”   幸运的是,她总是处于不断的活动之中,我想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她在我眼前轻轻地飘来飘去,与厚重的家具相比,我惊讶于她的身躯是那么的娇小。我看着她的背影往来穿梭于房间之间,只是偶尔停下来挥动手臂告诉我房间的名字,我点头表示确认,而实际上这不过是间饭厅而已。   浏览过程中必须向我传达这么两点意思:(1)他们和我不是一路人;(2)我必须尽最大的努力监视她的孩子,以确保这个和他们也不是同一路人的小孩不至于给这套房间带来哪怕一丁点儿的损害。这笔交易的潜台词是:她转而提到这份活确实不包括家务。该给所有的保姆都设置障碍和发放眩晕枪,这样的世界才公道。这些房间注定要成为我的生存负担。从这里开始,我们将在大部分房间里展开一场游戏,如追逐、引诱和直截了当地请求小家伙,“把那个陶瓷做的挤奶姑娘放下!”我还将熟悉各种品牌的清洗液,其数量甚至超过我所了解的污迹种类。从那洗衣和干燥两用机上方的餐柜里,我发现他们的马桶清洗剂实际上是从欧洲进口的。   我们来到了厨房。它大得惊人,隔开来可以轻松地容纳一家四口。她停下来,一只纤纤玉手放在橱柜上,装出一幅对一切很熟悉的姿势,好像船长站在舵面前即将开始对船员的演说一样。然而我敢肯定,如果我问她把面粉放在哪儿的话,她一定得在从未用过的餐具里手忙脚乱地找上半个小时还不止。   她也许会在厨房里放上数量惊人的法国毕雷矿泉水,但她却从来不在那儿喝上一口。实际上,后来我在他们家从来没看到她吃什么东西。她也许讲不清面粉在哪里,但却可以闭着眼睛找到放在药柜里的轻泻剂。   冰箱里总是堆满了大量切得细细的新鲜水果,至少还有两大包儿子喜欢吃的不蘸醋的意大利水饺(也即意味着没有东西留给我)。常备的还有必不可少的牛奶、被遗弃的葡萄酒瓶、果酱和大量冷藏的银杏药片。冰箱里收藏着妈妈的小秘密:鸡块和棒冰。冰箱里的食物是为孩子准备的,而调味品则是给成人的。这一家子吃饭的样子是:父母小心翼翼地用牙签插小块的晒干西红柿,而儿子则对着丰盛的水果和冷冻食品狼吞虎咽。   “布拉德福德牌的食品其实很简单”,她在关上冰箱门前指着一堆冷冻食品说。她的意思是说: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周末给他们的儿子吃这种玩意儿,因为周末晚上我得给他烧四道营养搭配健全的饭菜。再过一天,就会出现这么一种场景:为了方便他们四岁儿子的消化,我在慢慢煮哥斯达黎加大米的同时,毫不掩饰地盯着冰箱里五彩斑斓的食品包装袋而垂涎不已。   她把餐具室的房门打开(一个足够容纳四口之家的避暑行宫),炫耀他们家无比丰富的储藏,好像这个城市里整日处于一群饿疯了的五岁孩子的袭击之下似的。到处都是各种牌子的果汁、豆奶、牛奶糊、普泽脆饼、格兰诺拉麦片和天然葡萄干,一个营养学家能够提供的咨询意见也就这些了。惟一加有添加剂的东西是一架金鱼牌的低盐食品和不怎么受欢迎的洋葱。   而在空荡无人的大厨房里却看不到一点点食品的痕迹。在我发现“自己动手,不必客气”的秘密之前,面对只有葡萄干的晚餐,好几个夜晚我都有食不果腹的感觉。但后来我发现在最高的架子上放着一堆捆扎好的布满灰尘的东西,而这些令我垂涎欲滴的礼物是要被那些视巧克力为潘多拉炸弹的女士们永远遗弃的。由于害怕罪行被屋里的摄像机拍到,我躲在浴室里,像吸毒一样对着巴尔尼牌的葡萄干、萨客百货买来的巧克力球和来自马撒葡萄园岛的软糖狼吞虎咽。我想像自己万一被摄像机拍到,镜头前会出现一段文字:“南妮在犯罪现场被抓个正着——出于满脑子自以为是的错觉,她剥开了巧克力糖的玻璃包装纸。”   这时她开始发布规矩。有机会述说自己在抚养孩子上投了多少精力,对于任何做妈妈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件非常快意的事。她以一种罕见的活跃、兴奋和令人生畏的自信侃侃而谈——她认为这些都是不容置疑的。我再一次用热诚而带点同情的语调说:“是啊,请再对我多说一点,我很感兴趣。”“孩子对空气敏感,做妈妈的得有多烦呢。”这些规矩如下:   对奶制品过敏。   对花生过敏。   对草莓过敏。   对丙烷类的虫胶过敏。   喜欢吃谷物。   不吃蓝莓。   只吃切成片的蓝莓。   三明治必须得水平地切开,而且必须保留硬皮。   若是将三明治四分之一地切开,就不能有皮。   三明治必须得面朝东方。   他很喜欢(加米煮成的)牛奶糊!   他不吃任何名字中由字母M打头的东西。   所有的食物必须事先测定分量——多余的进食是不允许的。   所有的果汁必须加水稀释,在水槽或浴缸上用细脚杯啜饮(18岁前最好一直这样)。   所有的食物必须放置在塑料碗垫上,碗下面还得用纸巾衬好,任何时候都必须戴好围涎。   在睡觉前两小时内不得再进食或喝饮料。   不得使用添加剂。   不得使用防腐剂。   不吃南瓜籽。   不吃任何食物的表皮。   不吃生食。   不吃烹煮食品。   不吃美国本土产食品。   还有……(嗓音低沉到只有鲸鱼才能听到的程度)。   不在厨房以外的地方就餐!   我郑重地点头表示赞同。这些话太有道理了,“天哪,当然得这样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这是入门的第一阶段,目的是创造一种合谋的错觉。“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小埃尔斯佩斯是我们共同的对手!我们只能让她吃绿豆!”我觉得自己好像怀胎九月,却发现丈夫正准备以一种偶像崇拜的方式来抚养孩子。但我为自己能够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而自豪。第二阶段:我为追求完美而痴狂。   我们走到了最后一间房间。孩子和父母房间之间的距离在遥远到无穷遥远之间。实际上如果存在另外一个夹层,这个房间就该在那儿。这给人一种印象,如果这个3岁大的孩子晚上从噩梦中惊醒,为了找到父母就得戴上太阳帽,手持手电筒并且以指南针和极强的意志力武装自己才行。   另一个来到孩子生活区的标志是:房间的家具从亚洲式的柔和颜色转而变为蒙德里安式的原色调,其效果却给人以一种奇怪的不安感。看看第一版签名本《芭芭的故事》的悬挂位置至少比孩子高3英尺,就知道这个房间明显是按照大人对孩子的理解设计的。   聆听完这些规矩,我鼓起勇气面对这个温室里的孩子。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全身由名牌包装起来的小孩,还带一个路易威登第四代式的翻兜。   然而,横穿房间向我们奔来的却是一只滚动的球,你不难想像我有多吃惊。如果这是一个男孩的话,这样子有点像袋獾;如果是女孩的话,则应该是全速进行舞步,包括两个足尖跳和一个辉煌的小跳。吓到他们母亲转过角落时散发的香水,孩子们已经习惯于以这样的方式做出他们的本能反应了。我们的见面过程如下:   (1)打扮整洁得要死的孩子直接朝母亲的大腿奔去。   (2)孩子的手刚刚抱住母亲的大腿,她立刻抓住孩子的手腕。   (3)同时横跨一步躲开孩子的拥抱,教他把手放在眼前做鼓掌状,并且弯腰说“你好!”以便让孩子的视线转向我。啧啧啧,瞧瞧!接下去我第一次看到后来我称之为“铲刀式反应”的表演。其节奏是如此优雅,我几乎要拍手喝彩了,但我没有这样做,而是做出了他们期待看到的本能反应。我单膝跪下。   “你们为什么不互相认识一下呢?……”这暗示着是整个面试中“和孩子周旋”的部分。   尽管我们都清楚孩子的想法是无足轻重的,但我却活跃得近乎失态了。我们一起玩着,好像圣诞节到来了一样,加上母亲这位稀客的到场,孩子更兴奋了。这孩子已经学会蒙台梭利式的游戏法则——即每次只能玩一只玩具。我补偿给他的是正常孩子应有的轻松和喧闹。我们互相交谈,嬉戏……只不过一会儿工夫,孩子就央求我带他去动物园、一起睡觉和生活了。这时母亲插了进来,她站在孩子的床边,手里拿着写字板和记分卡宣布:“该和南妮道别了。下次再和南妮一起玩,好不好?”   这期间一直坐在角落摇椅上的管家站了起来,递上一本被遗弃的小人书,勉强接续上我的精彩表演以延缓终将不可避免的发作。几秒钟内,再度上演了一次“铲刀式反应”,只不过是个稍微复杂一点的版本而已。这回是我和母亲两人,在屋子外面,砰地关上的房门打断了这一仪式。所有这一切完成得一气呵成,天衣无缝。她领我往回走的时候,用手捋着自己的头发,用长长的、带有喘息声的音调说:“那么……”   她把我的挎包递给我,然后我和她在客厅里站了至少半个小时,等待着被炒鱿鱼的命运。   “那么,你有男朋友吗?”这暗示整个面试中“和母亲周旋”的时刻到了。她在为晚上做准备——既没提到丈夫马上要回来也没任何吃晚饭的意思。我是在上次“家长聚会”上从洛特·贝尔克那里得知她家的一些情况的:她又怀孕了,痛苦不堪的管家婆永远得呆在孩子生活区,还有老谋深算的油漆工、在我之前保姆的一系列灾难以及幼儿园里的噩梦。   完成第三阶段:我真的很高兴,我不仅可以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起玩,而且交到了新的好朋友!   为了不受到轻视,我听见自己滔滔不绝——努力把自己说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我抬出名人为自己打气、炫耀自己的出身、吹嘘自己的交游经历,随后略带幽默有意识地贬低自己以免吓着她。我自己都觉得说得有点过头了。我喋喋不休地述说自己为什么离开布朗大学,为什么放弃那里的关系。我不是一个辍学的人,不,不,不!我有任务在身,我没有放弃。我对你说起过我的论文吗?几个月来我一直笨拙地重复使用这个话题来与别人交谈。很快我就一边摸索寻找着房门把手,一边点着头说“行!”最后她感谢我的拜访,打开门,把我送到电梯口。   我一下子瘫软地靠在电梯壁上,一个多小时以来第一次长长地出了口气。   几分钟后我坐在高速驶往列克星敦的地铁里,即将回到学校和一大堆苦差事之中。我跌坐在塑料椅子上,想念着我那质朴无华的小屋。我的沉思很快被一个乞讨的男人或者女人——也许两者都是吧——打断了。这些乞丐抓着破烂的购物袋,那里有尘世里属于他们的财产。拖沓着步子在车厢里来回穿梭乞讨零钱。我把我的背包拿到膝盖上,突然一阵兴奋感袭来,我脑海里涌出一大堆问题。   这样一个聪明、成熟的女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她的世界为何如此贫瘠无物,只剩下以字母顺序表示的内衣抽屉和法国进口的牛奶替代品?这个家的孩子在哪里?这位母亲身上的女人本性在哪里?   准确地说,我又该如何适应这个家庭?   最后,每次都是孩子令我回心转意。在这些由房间组成的黑白相间的大理石棋盘上,我和孩子是惟一活跃的两枚棋子。最后的结局是我们中的一个总得被击倒。   回首既往,这是我的起点。他们需要你,而你也需要这份工作。   但是追求完美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一定要成功!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一章 有女待聘   “嗨,我是家长联谊会的艾列克斯。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询问我们给您寄的表格您收到了吗?……”问讯台的志愿者,一位金发姑娘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伸出一根镶着首饰的手指,示意我等一会儿。“是的,今年我们肯定让您的女儿们穿长裙,至少20英寸长。我们仍   在不断地收到来自附近学校里学生家长的投诉……好极了。真是好消息。再会。”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把“思本斯”的名字从设有三个项目的名册里删除。   她的注意力重又回到了我身上。“真抱歉让您久等。刚开学,我们都快忙疯了。”她在名册的第二项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我能帮您什么?”   “我来张贴保姆广告,但是这里的求职海报栏好像已经移走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感到有点疑惑,因为我打13岁起就在这里登广告了。   “我们的大厅在油漆,求职海报栏被摘下来了,以后恐怕不会再放在那地方。来吧,我指给你看。”她把我领到中间的房间,许多母亲在这儿咨询有关私立学校的情况。在我眼前坐着大批纽约上东区的时髦人物——有半女人穿着夏奈尔的时装和玛诺洛牌的高跟皮鞋,另一半穿着价值600美元的外衣,好像有人要求他们支起一件帐篷似的。   艾列克斯指给我看靠着墙的求职海报栏,求职海报栏后面是一幅玛丽·卡萨特的画。“现在有点乱,”她说。这时又有人在动她刚刚收拾好的插花。“但用不着担心,有好多可爱的姑娘上我们这儿来找工作,您不费劲就能找到合意的人选。”她把手放到珍珠项链上。“您的儿子是不是在伯克利上学?您看上去真眼熟。我是艾列克斯。”   “嗨”,我说,“我是南妮。我负责照顾格里森学校的小姐们,我们就住在您隔壁。”   她弓起了眉毛把我又看了一遍。“哦,南妮,对。”她自言自语道,重又回到她的桌子后面。   我无心去听身后那些女人叽叽喳喳的闲聊声,而是集中精力阅读其他保姆贴在求职海报栏上的求职信息。   需要照看孩子   非常疼爱孩子   可不多噢   拥有数十年的经验   呼我吧!   求职海报栏已经贴满了广告,最后我不得不带着一丝内疚把自己的求职信息贴在别人的前面,那是一张粉红色的纸片,四周装饰着一圈蜡笔画的花。我花了几分钟时间尽量只贴在纸边的花上而不至于把整条信息覆盖掉。   我希望能告诉那些求职者,写好保姆广告的秘诀不在于那些花边而在于标点符号——所有的力量都在感叹号里。我的虽然写在3×5英寸的小卡片上,也没有画个笑脸以示亲近,但我有意在字里行间遍布了许多感叹号,以确保让读者在读完我的每条优点介绍时露出会意的笑容,并且感受到我不屈不挠、积极向上的品质。   保姆待聘!   查品学院毕业,每周兼职!   可靠推荐!   纽约大学儿童发展学学士学位获得者!   我惟一缺少的就是一把仙女保姆玛丽·波平斯使用的、能带我飞翔的伞。   我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拼写,拉上背包拉链,向艾列克斯说声再见就蹦蹦跳跳走下了大理石台阶,走进溽热的阳光。   我走在公园大道上,8月的太阳依旧离人很近,这时在大街上漫步热得令人窒息。许多儿童手推车在我身边经过,那些被坐椅紧紧缠住的婴儿显然很不舒服。热浪使他们连熟悉的坐垫和玩具熊都懒得一碰了,这些玩意儿都被收进了推车背后的卷袋里。   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我望着公园大道上那些标志性的巨大玻璃橱窗。从人口分布的角度说,这里是曼哈顿的中西部。在我头顶上除了房间还是房间,现在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这些房间包括女盥洗室、化妆室、钢琴间和客厅,就在我头上的某个地方。   我穿过72大街和波罗大厦的蓝色遮雨篷,走进中央公园。   在操场前停下了脚步,一群执着的孩子不顾高温在尽情玩耍着。我正要从背包里取瓶水出来,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腿上。我低头把撞到我的东西扶正,是一只旧式的木环。   “嗨,那是我的东西!”一个大约4岁左右的小男孩从山坡上跑下来,刚才我还瞧见他和父母一起准备拍照的样子。他跑过斑驳的草地时水手帽掉到了地上。   “那是我的木环。”他大声说。   “你敢肯定?”我问。他看上去有点窘迫。“这兴许是人家马车上的轮子呢。”我把木环藏到身后。“也可能是光环?”我又把木环举过男孩的金发头顶。最后我还是把木环还给了他,示意他可以拿走了。他把木环攥在手里开心地笑了。   “你这个傻瓜!”小家伙拖着木环向山坡上走去,他母亲跑下来帮他捡起了帽子。   “对不起。”她一边向我道歉一边把帽子条纹帽檐上的尘土掸去。“希望他没有打搅你。”她抬起手以免让阳光晒到她那浅蓝色的眼睛。   “哪里,一点也没有。”   “可是您的裙子……”她往下看了一眼。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笑了,把木环留在裙子上的泥印掸去。“我的工作就是和孩子打交道,已经习惯了。”   “哦,是吗?”她的身子对着我,遮住了远处她的丈夫和站在摄影师身边端着果汁盒的一个金发女子。我猜想那是他们的保姆。“在纽约?”   “实际上,这个夏天这家子去伦敦了,所以……”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孩子的父亲不耐烦地嚷道。   “就来啦!”她响亮地回应道。她又转过身来,翘起她那张精致的脸,压低嗓音说:“太好了,我们正在物色一位兼职的帮手。”   “真的?兼职正合适我,我这个学期的课很重。”   “怎么才能最快地联络到你呢?”   我在背包里找出一枝钢笔和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写下我的联系方式。“给您。”我把纸片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口袋,然后又理了理长发上的束发带。   “好极了。”她优雅地笑了,“很高兴见到你。我会联系你的。”她向山坡上跑了几步又转过身:“嗨,我真是榆木脑袋,我是X太太。”   我也冲她笑了笑,目送着她回到队伍里属于她的位置。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这3个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丈夫身着白色的泡泡纱上衣,堂堂正正地站在中间,妻子悄悄地回到一旁,她的手放在男孩的头上。   金发女子走上前把梳子递给男孩,小家伙向我招了招手,她转过身来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过来。还没等她手做出搭凉棚的架势以便看个究竟,我转过身去继续走我的路。   奶奶在门口迎接我,她穿着亚麻做的中山装样式的上衣,脖子上戴着一串项链。“亲爱的,快进来。我的太极拳快打完了。”她吻过了我的双颊,还额外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宝贝,你都出汗了,冲个淋浴吧?”奶奶总是周到地替我准备好一切,真叫人愉快。   “冷毛巾有吗?”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牵着我的手把我领进她的客人盥洗室。枝形吊灯的柔光照耀着鲜艳的桃花棉布,晶莹剔透,古色古香,这儿的环境一直让我羡慕不已。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奶奶家加框的法国纸娃娃。小时候我常在楼下的客厅里和那些可爱的法国朋友一起聊天聚会,奶奶则会为我们捧上上等的好茶,并且加入到我们的话题中来。   奶奶用水龙头里流出的冷水给我冲手。“放松点,火气就会消的。”她两腿交叉,坐在马桶上说。她是对的,我马上感觉凉爽不少。   “你吃过了吗?”她问。   “我吃过早饭了”。   “午饭呢?”   “现在才11点呢,奶奶。”   “是吗?我早上四点就起床了。谢天谢地,要不是你来,我得等到晚上8点才有个说说话的人呢。”   我笑了。“最近您过得怎么样?”   “我74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就是我的生活。”她像跳舞一样竖起脚尖,轻轻地拉上裤子。“这种款式叫萨福,今天早上我在阿登做的,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太洋气了?”她扭动着她那涂抹着珊瑚色指甲油的脚趾。   “天哪,太性感了。无论我在这儿呆几天,我肯定要去市中心这家店朝拜一下。”我堵上水槽的下水口,夸张地甩动着我的手。   她递给我一条毛巾。“你知道,我在瓦萨时从来没有和你形容的那种人有过任何瓜葛。”   我跟她走进厨房。“您别唠叨,今天我可准备好了。我带来了我的社会保障卡,我的驾驶证、护照、出生证明复印件,我在纽约大学收到的每一封信,还有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回不会再有人指责我逃学或没能完成上个学期的课程,或是去年的学费没交、图书馆的费用没有结清,或身份证号码不对,社会保障卡号码错了,没有居住证明等等,从头到脚简直一无是处。”   “得了,得了。”奶奶打开冰箱,“你要‘波尔棒’?”   “橘子汁就成。”   “孩子,”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指指地板上的老式空调,“亲爱的,我叫门房帮你搬这玩意儿吧?”   “不!奶奶,我能行。”我说着,一边逞能似的试着把空调举起来夹到胳膊底下,不料却砰地一下掉到了地上。“唉,好吧,看来我得过会儿回来和乔希一起搬才行。”   “约书亚?”奶奶的眉毛抬了起来,“你的蓝头发朋友?他就算全身浸满水也只有五磅重。”   “得啦,除非请爸爸来,在系里我找不到别的人帮我。”   “我每天早晨都为你祈祷,亲爱的。”她说,伸手去拿杯子。“不说了,我给你煮个鸡蛋吧。”   我抬头看看老式的奈尔森牌挂钟。“但愿我有空,但我现在得赶去城里。”   她吻了吻我的双颊。“好吧,你和约希亚7点回来,我给你们做顿丰盛的晚饭,去吧。”   乔希呻吟着把空调放到门口,慢慢在地上躺下,几乎要昏厥的样子。   “你撒谎,”他喘着粗气说,“你说在3楼的。”   “怎么了?”我展开双臂靠着最末一级台阶上坐下。   他的头稍稍抬了抬。“南妮,那可有6段楼梯啊。一层楼两段楼梯,这已经相当于6层楼了。”   “那可是你帮我从宿舍里搬出来的——”   “那没错,可是宿舍里有电梯啊。”   “好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打算从这里搬出去了。就这么定了。等我们老了,头发都白了,你再来这儿找我吧。”我擦着额头上的汗。   “得啦,算我没说。我要住在你家的门廊里,直到我剩下的蓝头发都掉光为止。”他把脑袋又平放到地上。   “来吧,”我抓着扶手站起身来,“我请你喝冰啤酒。”我开启三保险锁,把门打开。房间里闷热得像在烈日下暴晒的汽车一样,我们不得不后退几步让灼热的气流经过我们窜进走廊。   “沙琳今天早晨走的时候肯定把窗都关了。”   “微波炉却没关。”他补充说,走进同时用作厨房的走廊。   “欢迎光临我装备齐全的小窝。要我给你烤一只百吉饼吗?”我把钥匙扔在烤炉一边。   “你花了多少钱租来这地方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说,一边两个人一起小心地把空调推进房间。   “你那个风骚室友到哪里去了?”   “乔希,并非所有的空中小姐都是风骚娘儿们,有的还很正经呢。”   “她属于哪一种?”   “别打断我,”我边走边说,“她是很有魅力,我不像你那样觉得她风骚。她今天一早飞到法国或西班牙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我喘着气转进L形房间里属于我的那一头。   “乔治!”乔希冲我的猫打了个招呼,这会儿它正绝望地四肢趴开躺在滚烫的地板上。见到我们,稍稍抬起毛茸茸的灰脑袋,哀怨地叫了几声。乔希站起身用他的T恤边缘擦了擦额头。“你想把这家伙放哪儿?”   我指了指窗的顶端。   “什么?!你这个疯丫头。”   “这个诀窍我是道听途说得来的,这样就不至于妨碍风景。那些没有中央空调的人想尽办法要把它藏起来,亲爱的。”我一边踢掉凉鞋一边解释道。   “什么风景?”   “如果你把脸贴在窗户上往左看,就可以看到那边的一条河。”   “嗨,多么好听的主意。”他往后退了两步。“听着,让我把这么重的机器平衡到玻璃上去,我可不干。南妮,我想喝啤酒。来吧!乔治。”他又招呼猫。   他走回“厨房”,乔治站起身尾随而去。我乘这间隙把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就在我躲在箱子背后换衣服的时候,我看见留言电话上的红灯正在疯狂地闪烁着。“录音已满”的字样在我面前不停地跳。   “……”乔希从箱子那边递过来一瓶可罗娜啤酒。   “我今天重新登了求职广告,妈妈们真是趋之若鹜。”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滑坐到地上打开电话放音功能。   立刻,一个女人的声音震得满屋子响:“嗨,我是咪咪·樊·欧文。我是在家长联谊会上看到你的广告的。我正在找人照顾我的儿子。你知道,是兼职。一周中也许来3天或4天,每次可以做半天或更长,也可以晚上或周末来,白天晚上一起也可以!只要你有空。但是你要明白的是,我忙得很。”   “那当然,这是显而易见的,咪咪。”乔希边说边和我坐到一起。   “嗨!我是安·史密斯。我正在找人照顾我一周岁的儿子,他真的很听话,我们并不在乎家务做得怎么样……”   “我的天哪!”乔希伸手捂住耳朵,我赶快放下一段录音。   “嗨,我是贝蒂·波特。我在家长联谊会上看到你的广告。我有一个5岁大的女儿叫斯坦顿,一个3岁大的儿子叫汀福德,一个10个月大的儿子叫杰斯,我要找人帮忙,因为我又怀孕了。广告里你没有提到薪水,我准备付你每小时6块钱。”   “6块美金?”我怀疑地问。   “嗨,贝蒂,我认识一个住在华盛顿广场的婊子1小时的工资才2角5分呢。”乔希咽下一大口啤酒。   “嗨,我是X太太。我们今早在公园见过面。你有空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和你谈谈你将要干的活。我们已经有个帮手——叫凯特琳,但她最近不太有空,另外你给我们儿子格雷尔的印象也很深。希望尽早见到你,再见。”   “这还差不多,给她打电话。”我准备回复。   “你觉得?”乔希刚想说什么,电话响了,我和乔希都吓了一跳。   “你好,”电话里传来妈妈那低沉而多变的声调,“空调的表现还好吗?”   “嗨,”我松了一口气,“棒极了。”我回答。   “等等,别挂!”我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要把苏菲赶走——它非要坐在空调旁边。”我想起家里那只14岁高龄的斯伯林格斯班尼狗,耳朵低垂像个红男爵一样,不禁莞尔。“快走,苏菲——这会儿它正拼命央求我呢。”妈妈显然在对付苏菲。   我啜下一口啤酒,“近来过得怎么样?”   “唉,别提了,真让人沮丧,还是谈谈高兴的事吧。”自从共和党主政以来,妈妈所在的妇女保护联盟得到的拨款比以前少多了。   “我这儿有几条可笑的录音,都是那些招聘保姆的妈妈发给我的。”   “我认为我们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了。”她又恢复了做律师的口气。“南妮,干这活要不了几天,你就会因为操心这操心那而在每天早晨3点醒来,比如家里的小公主跳踢踏舞啦或唱摇滚啦,等等。”   “妈咪,妈咪,我还没有去面试呢。另外,今年我也不打算打很长时间的工,我还要写论文呢。”   “没错,说的就是这个。你还要写论文,而去年你要实习,前年你又要做田野调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干脆搞学问算了。你问问你的指导教授能不能做他的助手。要不就去图书馆谋个职!”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过不知道多少次啦!”我朝乔希眨眨眼睛。“这些活儿竞争太激烈了——克拉克森博士已经有个全职助手在帮他。还有,他们只肯付6美元1小时——还是税前的。妈咪,在我取得学位之前,除非我去干脱衣服的营生,否则是不可能手头宽裕的。”乔希在一边听着,抖了一下,做了个脱胸罩的动作。   妈妈很幸运,她靠一个研究助理的职位支持她读完了4年的研究生课程。不过那时候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房租只能支付我现在的水电煤开销。   “那么,看在上帝的分上,在布鲁明谷做个推销员吧。每天打卡上班,迷人、笑容可掬、定期领取薪水。”她无法想像一个人冷汗淋漓地在早上三点钟爬起来,就开始为了什么无聊的琐事担心不已。   “妈咪,我喜欢和孩子呆在一起。现在天太热了,不适宜争论问题。”   “向我保证,这次找工作前好好计划一下。上次那个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的女人为了去戛纳游山玩水而把孩子扔给你,让你不得不靠吃安定丸完成你的学业,我可不想再看到这种结果!”   我采纳了妈妈的建议,为了确保我选择的雇主不至于干出那种事,我和乔希把全部录音又听了一遍。   星期一我在去见X夫人的路上,顺便在文具店买了点贴纸簿。今天我的备忘记事本上只有两张贴纸: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上恳求“买些贴纸簿”,另一张绿色的贴纸上提醒我“中午11点15分和X夫人一起喝咖啡”。我撕下粉红色的贴纸扔进垃圾箱,继续朝南边的莫阿咖啡馆走去,那是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在穿过公园的时候,陆续有些穿着秋装的时髦女人打我身边经过,穿金带银的手里都拿着带交织花纹的文具。每个人都是一前一后和一个矮矮的黑皮肤女人走在一起。   “芭——蕾?不明——白吗?”在等绿灯的时候,我身边的女人粗鲁地朝向她点头的伙伴叫喊道。“星期一约塞夫娜要跳芭——蕾!”   我朝穿制服的女人同情地笑笑以示声援。没什么可抱怨的,安于现状吧。现状是否能够忍受取决于你为什么样的雇主打工。   有一种的女人因为自身是职业女性,她会以一种职业的态度和我说话并且懂得尊重人。她知道我来是做事的,领我参观过全家后,马上就会递给我一张完整地记录有紧急电话号码和紧急情况下逃生办法的表格。这是保姆所能期待的最好的交接方式。孩子最多也就哭15分钟,没等你发觉我就已经和他相处融洽得在钢琴前练习C大调的弹法了。   另一种的母亲不一定上班,但她每天抽出足够多的时间陪孩子并以此为职业。一个下午和她一起逛过整套公寓之后,第二次见面她的孩子就已经属于我了。   “干洗工的号码在这儿,还有花匠和厨师的号码。”   “给孩子看病的医生号码在哪里?”我旁边的墨西哥女人轻轻地问。   “噢,下个星期我给你。”   我推开莫阿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看见X太太已经坐在那儿浏览菜谱。看到我,她站了起来,露出齐膝深的淡紫色裙子,和她上身穿的羊毛衫非常搭配。不穿活力十足的白色上装,她显得要比在公园时老相。抛开她孩子气的马尾辫不论,我猜想她已经四十出头了。“嗨,南妮,多谢你提前来见我。喝咖啡吗?”   “好啊,谢谢。”我拿过一把椅子背对木板墙坐下,取下缎子餐巾放到膝盖上捋平。   “服务员,再来一杯加牛奶的咖啡,另外能不能给我们拿一只面包篮来?”   “噢,用不着的。”我说。   “嗳,这最好使了。这样你就可以想吃什么取什么了。”服务员拿来一只盛满了面包和果酱瓶的皮埃尔二世牌篮子。我自己动手掰下一块奶油蛋卷。   “这里的糕饼是最有名的。”她拿着一块羊角面包说,“这么说倒提醒了我,最好让格雷尔离精制面粉远点。”   “那当然。”我咕哝着,嘴里塞满了东西。   “周末过得好吗?”   我快速咽下食物。“我的死党莎拉昨天举办了一次开学前的小型告别会。下面该轮到我和加州的弟兄们了——我们要到10月份才能重聚!让格雷尔上斯坦福大学吧。”我笑着说。   她微笑着。   “你为什么要离开布朗大学呢?”她扯下羊角面包上的一只角,问。   “纽约大学的儿童发展课程师资力量很强。”我回答说,尽量小心应付以免漏出我在布朗大学的那些不光彩的记录。   “我真的很想上布朗大学。”她说。   “哦?”   “但是我在大学获得一笔奖学金。”她放下羊角面包,玩弄着项链上荡来荡去的心形钻石。   “好极了。”我说,心里却在想她这样的人哪里还需要奖学金。   “但我是康涅狄格州的,所以……”   “啊,康涅狄格很漂亮。”我说。   她低头看着她的盘子,“实际上……毕业后我就搬来这儿来了,经营我的画廊。”她又笑了。   “嗨,那一定很了不起。”   “确实很有趣,”她点头说,“但有了孩子就难以分身了——这事儿需要全身心地投入:组织聚会、出差、通宵工作……”   这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经过时不小心碰了我们的桌子一下,使得桌上的陶瓷碟子摇摇欲坠,差点掉到大理石地面上。   “宾科?”我在扶杯子的时候,X太太抓住那女人的手臂问。   “噢,我的天,你好,我都没认出来你!”那女人摘下墨镜说。她的眼睛有哭过的痕迹,显得潮湿而浮肿。“没能参加格雷尔的生日聚会真是抱歉。康斯薇拉说聚会棒极了。”   “我是真想让你来,”X太太说,“能帮你点什么吗?”   “除非你认识职业杀手。”她从提包里扯出一条手帕擤鼻涕。“吉纳·祖科曼介绍来的律师一点都不管用。我们所有的财产都归到马克公司的账下去了。他得到了公寓、游艇以及位于东汉普顿的房子。而我只分到了价值40万的菲亚特汽车——事情就是这样。”X太太边听边吞咽着食物,宾科则一幅眼泪汪汪的样子。“我得独立支付抚养孩子所花的每一分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难道以后我只能到那种穷人才去的破地方做美容了吗?”   “真是惨不忍睹。”   “法官居然还忍心叫我去工作!他根本体会不到做母亲的滋味。”   “这帮家伙没有一个通人性的。”X太太重重地敲着菜谱强调地说。我则一门心思盯着我的奶油蛋卷。   “早知有今天,我老早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宾科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噘起鲜红欲滴的嘴唇清了一下嗓子。“唉,我得走了——康斯薇拉又有新情人了。”她语带讥讽地说。   “我发誓,这个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真是对她失去了耐心。不过,见到你还是很开心。”她戴上墨镜,做了个飞吻的动作,翩然消失在排队等候用餐的人群中。   “唉……”X太太目送着她离开,脸上迅速做了个鬼脸,回过神来又和我说话,“得,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星期的安排。我已经都打印出来了,你可以拿回去琢磨。现在我们去学校,格雷尔看到我们两个就知道我对你的信任了。这样他会感到自在一点。他一点半有个约会,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在公园里吃饭。明天下午你和凯特琳一起陪他,以便熟悉他的生活内容,他也可以知道你们两个有相同的权威。我希望你现在还不要和凯特琳谈交接的事。”   “当然,”我说,一边努力消化刚才的记忆:奶油蛋卷、交谈以及宾科。“谢谢你的早餐。”   “噢,没什么。”她站起身来,从包里拿出一份蓝色的文件夹推送给桌子另一边的我,上面写着“南妮”。   “我很高兴,星期二和星期四上班不影响你的课程计划。能够和像你这样风趣的年轻人一起玩,我想格雷尔肯定很高兴。我想他一定厌倦了他老妈的管束!”   “格雷尔很讨人喜欢。”我一边说一边回想他在公园里咯咯咯傻笑的情景。   “是啊,我觉得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不例外。”   我收拾好包,低头一下发现她脚上穿的紫色丝绸高跟鞋。“哦,这鞋太漂亮了!是普拉达牌的吗?我认出了丝绸鞋扣上的商标名。”   “谢谢。”她转动着脚踝回答。“是的,是普拉达牌的。你真的很喜欢?”我点点头。“不觉得它们的响声太……吵吗?”   “哪里的话。”我边说边跟她走出了咖啡厅。   “我最好的朋友刚生完孩子,鞋码整整大了1号,她让我随意挑她的旧鞋,可是我……我不知道要哪种。”我们在等绿灯的时候,她带着恐惧的眼神瞧着她的鞋子。“我觉得我已经习惯菲亚兹牌子的鞋了。”   “不,这鞋很漂亮,你一定要保留下来。”   她笑了,心情很好地戴上她的墨镜。   格雷尔的老师巴特斯夫人微笑着和我握了手。“很高兴见到你。”她爱怜地看着格雷尔,说:“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很特别的男孩。”她拍拍她的灯心绒围裙,这种宽松的裙子和她的宽袖上衣显得很搭配。巴特斯夫人有酒窝的脸蛋圆圆的,再加上她那胖胖的双手,看上去简直像个4岁大的孩子一样。   “嗨,格雷尔!”看到他那一头的金发,我笑着招呼他。他穿着一件小小的白色牛津上衣,一边的纽扣全开着,手里的一幅指画是他一个上午的辛勤成果。那作品看上去像是一根通心面条和胶水的混合物。   “在学校里还好吗?格雷尔,你还记得南妮吗?今天你们俩一起在操场吃午饭!”他妈妈鼓动说。   他抱住妈妈的腿跌坐到地上。   “心肝宝贝,本来我们可以一起吃,但妈妈有约会。你们俩儿一定会玩得很开心。现在坐上你的手推车,南妮陪你去吃快餐。”   在向操场走去的途中,我和格雷尔一起竖起耳朵听他妈妈冗长地报告格雷尔的喜恶:“他喜欢滑滑梯,但厌恶爬猴梯。不要由他去捡操场上的东西,他有这癖好。也不要让他去碰大钟旁的公共饮水机。”   “呃,他如果需要用盥洗室我该怎么办呢?带他去哪里?”   “随便哪里都行。”   我正准备要求她对撒尿这类事再解释得清楚一些,她的手机响了。   “行了,妈妈要走了。”妈妈的离去有点像体操班里的自杀性演习——每次她刚走开几步,格雷尔就会大哭大闹起来,然后她赶忙跑回来训斥说:“别这样,你要像个大男孩。”只有一次她看了看表,说声“妈咪要迟到了”就走了,结果惹来格雷尔一场歇斯底里的大发作。   我们坐在树阴里惟一的空板凳上,格雷尔一边抽泣一边吃着包有蔬菜的三明治。在他举起袖子擦鼻子的时候,我留意到他衬衫下摆露出的裤扣上别着一张名片。   我伸出手去,“格雷尔,这是什么……”   “嗨!”他拍开我的手。“那是我的名片。”这张名片又脏又皱,明显已经……多次,但我还是认出上面写着X夫人名字的暗淡字迹。   “这是谁的名片,格雷尔?”   “你知道的,”他拍着自己的额头,一副被我的无知激怒的样子,“哎呀,我自己的名片。帮我摇秋千好不好?”   等吃完饭,又摇他玩了一会儿秋千,就到了他该去上课的时候。我冲他跑进公寓的背影喊:“好了,再见格雷尔。明天见。”他一个急停转过身来,朝我伸了伸舌头,又转身跑了。“怎么样,有趣吗?”我朝其他保姆笑笑,好像说:“哦,这个吗,这是我们的舌头游戏。”   我一上开往学校的地铁就把蓝色文件夹打开,里面夹着我的工资袋。   From:X太太   721公园大道,9B公寓   纽约,纽约州,100021   亲爱的南妮,欢迎你!这里附有一份格雷尔的课外活动表,凯特琳会带你熟悉整个过程的。   但我相信这些地方你一定去过!有问题就问我。   谢谢!   X太太。   又及:我又附了一份解闷用的活动表。   又又及:下午最好别让格雷尔打盹。   我看了看计划表,她说对了——表上的每一项活动我都是老手。   星期一   下午2点到2点45分:音乐课,公园大道和麦迪逊大街之间的95大街(这家久负盛名的音乐学校收费奇高,那里四年级的老生常常像冰冷的石头一样坐在一起唱童谣。)   下午5点到5点45分:妈咪和我,莱克星敦第92大街(按上面讲的妈妈应该参加,但实际上却半数以上都是保姆相随而行。)   星期二   下午4点到5点:游泳课,绿柏油学校,东端大街第90大街(想像一下,一个穿着夏奈尔泳装的瘦弱女人和五个穿着穆穆袍的保姆向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齐声哀求的样子:“快到水里去吧!”)   星期三   下午2点到3点:体育课,公园大道第64街   下午5点到5点45分:空手道,第92街莱克星敦(先做50个俯卧撑作为热身——令人战栗)   星期四   下午2点到2点45分:在家里跟希拉德小姐学钢琴(受折磨的该是所谓的“钢琴”吧)   下午5点到6点:法语课   星期五   下午1点到1点40分:滑冰(冷得要死,还很潮湿。锋利的冰刀到处飞舞,……)   若有以下活动,我会随时与你联系   见配光师   看正牙医生   看理疗师   看古印度草药医师   万一停课,允许下面这类外出   古根海姆美术馆苏荷分馆   摩根图书馆   法国烹饪学院   瑞典领事馆   植物园的兰花厅   纽约证券交易所交易大厅   德国表现主义系列作品展,任何带有副题的展览也可以   我耸耸肩,让我吃惊的是尽管我只工作了两小时,她却付了我全天的工资。信封意味着做保姆主要的额外补贴。以往的做法是记账并支付现金,这样我就老是希望她能多给个十几二十的。我认识一个女孩,住在雇主的家里,那家的男主人总是乘他老婆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在她的门底下塞些百元大钞,结果惹得老婆大吵大闹。这就像坐台一样——你永远无法得知顾客对你的服务是否满意。   “凯特琳?嗨,我是南妮。”我说。X太太说我的同事是金发的澳大利亚人,这使得我很容易就能在如海的面庞中认出她。   凯特琳从学校的台阶上抬起头,她穿着伊索·拉科斯特牌的衬衫和牛仔裤,腰里绑着一件运动衫。她右手拿着格雷尔的苹果汁,里面已经插有麦管。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正当她站起身回应我的招呼的时候,我们受托照顾的小家伙和他的同学下课走了出来,院子里登时热闹起来。格雷尔穿过人群朝凯特琳走来,但他看到我就一个急停,明显泄了气。   “格雷尔,今天下午南妮和我们一起去公园,那不是很好吗?”我从她的语调中猜想她还不是很确信我们马上就要面临一场战争了。“他每天放学后脾气都是这样暴躁的,但只要吃过点心就好了。”   “我相信。”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开始吃点心和找玩伴。我对她在安排格雷尔的活动方面表现出来的能力感到吃惊。他不断地和三个同班同学交谈、尖叫,身上只穿件运动衫,书包打开着,……她则像个操纵木偶的人,使得这出戏得以演下去。我甚至考虑作些笔记。“右手把住手推车的把手,左手脱下运动衫,往左迈两步然后蹲下。”   其他人还在叽叽喳喳说话,我们则朝公园走去。她轻松地赶着格雷尔往前走,虽然他的身上背的东西已经不轻,包括沙滩小玩具,课本和作业本,还有储存的大量零食。   “格雷尔,你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是谁?”我问。   “闭嘴,傻瓜。”他说,踢了我一脚。余下的路我始终离他远远的,以免碰着他的手推车。   吃过午饭后,凯特琳带我去操场认识其他保姆,其中大多数人是爱尔兰人、牙买加人和菲律宾人。这些人仅是对我客套几句而已,我觉得自己在这儿结交不到多少朋友。   “那你一周中都做些什么呢?”她有点怀疑地问。   “我是纽约大学的高年级学生。”我说。   “我真无法想像她是怎么找到愿意只在周末工作的人。”什么?什么周末?   她把马尾辫重新扎了一下,接着说:“说真的,人总得在星期五之后喘口气。我知道他们在乡下有一个佣人是周末上班的,但我猜想……你打算星期五和他们一起开车或坐火车去康涅狄格州吗?”她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而我则一脸的迷惑。   接着我们俩突然认识到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谈谈“交接”的事呢。我又不是替补上场的,我是来取代她的。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哀伤。   我岔开了话题。“那张名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噢,那个破玩意儿。”她欲言又止。“他到哪儿都带着它。有时别在裤子上,有时则是睡衣上。太太都快气疯了,而没有这玩意儿他甚至连内裤都不愿意穿。”她眨了好几次眼睛,突然不说了。   我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回到沙箱旁,另一家子也在这里玩,从他们的打扮和兴致勃勃的表情上看像是游客。   “这孩子真可爱。他就是你的孩子吗?”那家子的妈妈用带中西部的口音问。我才21岁,而格雷尔已经4岁。   “不,我是他的……”   “我告诉过让你滚开,你这个坏女人!”格雷尔竭尽全力地吼道,同时推着手推车朝我撞来。   血涌上了我的脸,本能的自尊令我反唇相讥:“你……蠢货!”游客那家子正专注地在盖他们的沙堡。   我甚至想在操场上就地搞一次民意测验,问问我是否应该“滚开”,而我如果不那样做,又有什么理由叫我“坏女人”?   凯特琳把手推车扶正,好像这也算是游戏的一部分。“好吧,像个男子汉地看着我,叫我来抓你!”她大笑着满操场追他。他在滑梯上滑下被她捉住,躲在单杠后面也被她抓住。   无论他怎么躲藏无一不被捉拿落网。我慢慢加入他们的追逐游戏,但碰到他祈求的眼神和“别这样”的请求便只得放弃了。我朝板凳走去。我在一旁看他们玩,只有袖手旁观的份儿。她在与孩子打交道方面是个高手,善于营造轻松融洽的氛围。她都可以做他的母亲了。   最后,凯特琳把格雷尔拖回到我眼前,手里攥着一只飞盘。“格雷尔,为什么不来教南妮一起玩飞盘游戏呢?”于是我们三个站成三角形阵势,她先把飞盘扔给我。我接住飞盘扔给奥雷尔,它优雅地伸嘴接住然后跑回来。我从小狗嘴里拿过飞盘重又扔给凯特琳。她接住飞盘扔给格雷尔,格雷尔又扔回给她。感觉上有数小时之久,只要轮到格雷尔和我面对面,这个游戏就得戛然终止。他就是拒绝我的存在,并且总是向我吐舌头试图证明其他什么。我们不停地玩,因为凯特琳想把他这种习惯纠正过来,她觉得他总有累得不行的时候,到那时他就会把飞盘扔给我了。而我觉得我们俩都有点把目标给定高了。   三天后,正当我俯下身去拣格雷尔扔到大门口的脏鞋时,前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关上了。我蓦地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他的运动鞋。   “妈的。”   “我听见啦,你说‘妈的’。你说了!”我隐约能听见门里面格雷尔快活的叫声。   我稳了稳嗓子,用低低的威严口气命令:“格雷尔,把门打开。”   “不!我可以伸指头而你却不行。我在朝你吐舌头。”他在朝我吐舌头。   好吧,我有几种选择。   选择一,敲那个古怪管家的门。我要干吗呢?叫格雷尔吗?邀请他过来喝茶吗?他从门底下伸出他的小手指头。   “南妮,来抓我的手指头呀。快!快来!抓住它们!”我尽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踩他的小爪子。   选择二,去看门人那里拿备用钥匙。等到他到X太太面前告完我的状,即便我是琼·克劳馥也不会雇我了。   “你还不玩去?我要去洗澡了。你别再回来了,好吗?妈妈说过你不用回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是走了的样子。“洗澡去喽。”   “格雷尔!”我屏住气大叫一声,“不要走,我有份惊喜等待着你。”   选择三,等X太太回来告诉她真相:她的儿子是个自闭症患者。   正当我准备采用选择三的时候,电梯门滑开了,X太太和邻居以及看门人一起走了出来。   “南妮?南妮,我不想看到你这么吃惊的样子。走吧,真的,快回去。”好吧,至少我们都长进了。邻居哼哈几声进了自家的房门,看门人递过带来的包裹也乘电梯走了。   只有我手里还拿着格雷尔的鞋子。   X太太救场似的拿出钥匙:“得,让我来开门。”她笑着把门打开。但她的动作快了一点,碰到了格雷尔的手指。   “啊啊啊啊啊。南妮折断了我的手!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断了!滚出去去去!滚滚滚滚滚!”他一下坐到地上,悲伤地抽泣着。   X太太弯下腰,像是要去扶他的样子,但马上又直起身来。   “看来在公园里你真的累着他了!你回去吧。你一定有很多作业要做。星期一见,好吗?”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放下他的鞋去拿我的背包。   我清了清嗓子。“他扔了他的鞋,然后……”   听到我的声音,格雷尔发出一声清脆的哭叫:“走走走走走!啊……”X太太大方地笑着看他在地板上扭来扭去,做手势示意我可以去乘电梯了。“呃,南妮,凯特琳不会再来了,但我肯定你已经找到了处理这一切的窍门。”   我带上门,又一次孤独地置身于熟悉的门廊。我等着电梯,格雷尔在那头尖叫。我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我吐舌头。“别管我的闲事!南妮。”   父亲津津有味地喝完最后一勺馄饨汤。“你永远都无从知道。也许这个凯特琳有了其他工作呢。”   “我没听明白……”   “你喜欢这孩子?”   “除了把我锁在门外这种告别方式以外……嗯,是的,我喜欢。”   “唉,你又没有和这些人结婚,你只不过为他们工作——什么?一星期15小时?”   服务员递过盛着幸运小甜和账单的碟子。   “12小时。”我伸手抓过一片饼干。   “就是啊,别那么卖力。”   “但我到底拿格雷尔怎么了?”   “和这些人打交道是需要很长的磨合期的。”父亲以他做了18年英语老师的经验告诫我说。他抓了一片饼干,握住我的手。“来吧,我们去散散步。苏菲再也不愿盘腿趴在那里了。”我们绕出餐厅朝西端大道走去。   父亲把手伸进运动夹克的口袋,我则挽住他的胳膊。   他若有所思地嚼着他的饼干。   “在想什么?”   他锥了我一眼。“我快吃完我的饼干了,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   “这玩意儿不错。”我原地站着,双手交叉等着他。   “你轻松、单纯又幽默。这小魔头却死气沉沉,是个经常吐舌头蔑视女人的家伙。他如果再行非礼,我就要让他吃闭门羹,或者对他不客气,包括一切对他不利的措施。你在两秒内冲到他面前,低声告诉他再也不得这样。这是不行的。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眨眼睛之前,扬长而去。你要让他知道他可以发泄自己的情绪,但必须得有限度。你必须让他知道什么样子是做过了头。相信我,他会变得可爱起来的。现在我去索菲斯特,你在这儿等我。”   他消失在走廊中,我则透过高楼之间的缝隙望着桔色的天空。几分钟之内,苏菲就从前门冲了出来,父亲手里的皮带被绷得紧紧的。它来回转着圈子,像往常那样向我撒娇。我蹲下身抱住它的脖子,把头埋进它那棕白相间的毛发里。   “我来溜它,爸爸。”我拥抱了它一下,接过皮带。“和比你矮3英尺而且从不顶嘴的人打交道比较好。”   “而且只为生理上的需要吐舌头!”他在背后嚷道。   又是一个星期一,我站在格雷尔学校外的人行道上。遵照X太太的严格指示,我早到了10分钟,翻开备忘本标明完成下两篇论文的最后期限。突然一辆出租车在街角一个急停车,吸引了我的注意,周围喇叭齐鸣,一片混乱。一个金发女子面色冰冷地走到遮阳篷下面。车辆重又开始流动,她走了。   我伸长脖子试图找出那名女子,想知道她是否就是凯特琳。但是公园大道对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市政维修员在那里擦洗铜制的消防龙头。   “怎么又是你!”格雷尔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过来,好像走在去刑场的路上似的。   “嗨,格雷尔,今天的课上得怎么样?”   “犹克。”   “犹克?犹克是什么意思?”我拿过书包,递上果汁。   “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犹克?”我替他扣上扣子,为他削梨。   “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在他的手推车前蹲下,凛然地看着他。“看着我,格雷尔,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我恨你!”   “那没问题,你认识我时间不长,但我却很喜欢你。”他开始用脚踢我。“我知道你想念凯特琳。”听到凯特琳的名字他愣了一下,我用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脚。“你可以想念凯特琳。你想念她说明你爱她。但你同时却在伤害我的感情,我知道凯特琳是从来不想让你伤害任何人的感情的。既然现在我们俩在一起,就让我们开开心心地过。”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个碟子一样。   我们走出院子的时候,阴沉了一个上午的天终于开始下起雨来,我赶快把格雷尔推到公园大道721号,好像参加手推车奥运会似的。   “哇……”他叫了起来,我推着车像跑车一般呼啸而过,反应迅速地绕过一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塘。我们跑进走廊时全身都湿透了,这样淋雨他会得肺炎的,我祈祷X太太不要在家看到这一幕。   “我已经湿透了。奥雷尔,你淋湿了吗?”   “我都湿了,我都湿了。”小狗神情愉悦,牙齿却在打颤。   “我直接把你送上楼,然后洗个热水澡。有没有在洗澡的时候吃过午饭,格雷尔?”我把他推进电梯。   “等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我把手推车收到脚踝之间以让开空间。“哦,快!”   “嗨,谢谢。”他说。我抬起头来,雨水打湿了他那头齐额的长发,还有已经磨损了的T恤衫和他六英尺高的魁梧身材。天哪。   电梯门关上后,他蹲下身直接对着手推车问:“嗨,格雷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淋湿了。”格雷尔指指身后。   “嗨,淋湿了的小姑娘。你是格雷尔的女朋友吗?”他对我笑着,把湿发捋到耳朵后面。   “他恐怕还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可以承担这样的责任。”我说。   “我说格雷尔,可别让她给溜了。”要是你来追我,我发誓一定让你如愿。我在心里对陌生人说。   时间过得真是短暂,电梯很快就到了九楼。“小家伙,过个快乐的下午吧。”我们走出电梯时他这样说道。   “也祝你下午快乐!”电梯门关上前我喊道。但是,你是谁呢?   “格雷尔,他是谁?”我把格雷尔从手推车上松开,换下湿衬衫。   “他是H·H,住我们楼上。他上大孩子才上的学校。”我脱下他的鞋和裤子,抓过午餐袋。   “哦,是吗?在哪里?”我跟着光光的小屁股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   他想了一会儿,“是小艇去的地方,还有灯塔。”好吧,两个音节,听起来像……   “港口?”我问。   “是的,他去港卡(口)。”   “好吧,格雷尔,你坐到浴缸里去。”我把他抱到浴缸上。“格雷尔,你有绰号吗?”   “绰号是什么东西?”   “就是除了格雷尔以外别人称呼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格雷尔X。这就是我的名字。”   “好,让我们来起一个吧。”我把他放进浴缸,递给他天然花生酱和温柏果子冻做的三明治。他一边大声嚼着三明治,一边在水里扭着脚指头,我看得出这么做让他有一种离经叛道的快感。我环顾浴室四周,眼睛落到他那蓝色的芝麻街牙刷上。   “叫格卢弗怎么样?”我问。   他把头歪向一边,表情凝重地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试试看。”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二章 无穷的任务   你和阿莱克斯去看电影的时候,问问阿莱克斯的母亲上次的饭是谁做的。告诉她有法国人血统的亚洲人,拥有天才般的灵感。   告诉你吧,这家父母是……太糟糕了。注意别让格雷尔说出杀风景的话来。我要在四点半绕道去阿莱克斯那儿,顺便带格雷尔去看牙齿。待会儿见。   “南妮?南妮?!”正当我走向幼儿园的院子,X太太空洞无物的声音在喊我。   “什么事?”我四处找寻X太太。   “在这里。”一辆林肯牌房车的车门啪地一声打开,X太太伸出她那精心修饰的手招呼我过去。   “你来了我真开心。”我边说边在她身边坐下,周围都是黑色的长毛绒购物袋。“我要请教你……”   “南妮,我要对你重申一点,我要求你每次提前10分钟到这儿。”   “是的。”   “瞧,现在是11点55分了。”   “我真的很抱歉——我正在找格雷尔的班级名单。我不清楚阿莱克斯……”   但她已经开始忙着在她的钱包里找开了。她从手袋里拿出一本皮革包装的笔记本。“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月底我们准备为X先生在芝加哥的分公司举办一个晚会。”她的腿分开又交叉,熏衣草色的普拉达牌名鞋在黑黢黢的房车内部发出柔和的光泽。“公司所有的高层都会到场——这个晚会很重要,但愿有助于我丈夫的事业成功。”   “听起来很吸引人,”我说,心里却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把墨镜放得低低的,以确信我听懂了她说的每一个词。   “所以我要你这个月替我跑腿办些事。我一个人准备工作干不过来,康妮又派不上什么用。因此如果我需要你,就会给你留条子——不会很麻烦的。”   车门在我身后轰然打开,孩子们的笑声骤然传出。   “我最好走吧,他如果看到我会很烦躁的。我们走,里卡多!”她对司机喊。于是还没等她把车门关上,车子就发动了。   “等一下,X太太,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在倒车的尾灯后面叫道。   格雷尔班上有4个亚历山大和3个亚历山得拉斯。我若是清楚就会作相应的选择。但X太太已经一溜烟走了,我却仍然不知道谁将成为我们的玩伴,度过这个下午。   格雷尔却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   “是她。我要和她一起玩。”他指着院子那头一个蹲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说。我抓着格雷尔的手就走了过去。   “嗨,阿莱克斯。今天下午我们和你一起玩!”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我叫克利斯塔贝,阿莱克斯在穿衣服。”她指着远处30个正在穿衣服的孩子说。小狗奥雷尔茫然地看着我。   “格雷尔,你的妈妈说过你和阿莱克斯一起玩。”我说。   他耸了耸肩。“克利斯塔贝怎么样?克利斯塔贝,一起玩好不好?”   “格卢弗,亲爱的,今天我们不和克利斯塔贝一起玩,但是我们可以在其他时候和她玩。怎么样?”但是小姑娘却不乐意了,年仅4岁的她似乎已经懂得,约会一旦被推迟就很有可能会被取消。   “好吧,格雷尔,想想看,你妈妈是不是今天对你说过什么了?”   “她说我得多用点牙膏。”   “阿莱克斯·勃兰蒂,是不是只有她才合你的口胃?”我迅速回忆着班级名单上的这个名字,问道。   他皱了皱鼻子。   “阿莱克斯·库须曼?”   “她可以对酷爱牌饮料吐唾沫。”他哈哈大笑。   我叹了口气,穿过熙熙攘攘的院子望过去。在混乱的人群中另一对人也和我们一样在寻找。我脑海中迅速闪过这样一个镜头——像机场接人一样,我戴着司机的帽子,奥雷尔趴在我的肩头,我手里拿着一块写着“阿莱克斯”的牌子。   “嗨,我是姆奈尔。”一个穿制服的年迈妇女来到我们面前。“她是阿莱克斯,很抱歉,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过来。”我注意到她那尼龙的夹克上沾有一些奇怪的玩意。“阿莱克斯,向格雷尔打个招呼。”她用浓重的口音打断了我的走神。   见过面之后我们把两个小家伙拖到了第五大道。像两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老太一样,他们背靠在坐椅上四处张望,有时聊上几句。“我的假面超人有把比原子还要小的机关枪,能够把你的超人的头割下来。”   姆奈尔和我则相对比较安静。虽然我们的工作性质一样,但在她的眼睛里我恐怕和格雷尔才是一伙的,因为我和她年纪毕竟差了15年还不止,而且我住的地方离她家也很远。   “你看护他有多久了?”她歪歪头示意格雷尔坐的地方。   “1个月了,你呢?”   “哦,差不多有3年了。我女儿照顾阿莱克斯的堂兄妹班森,在第七十二大道。你认识班森吗?”她问道。   “不认识。他也在这个班上吗?”   “班森是个女孩。”我们都笑了。“你多大了?”   “过了8月就21岁了。”我笑着回答。   “哦,你和我儿子一样大。我应该把他介绍给你。他很聪明,刚在拉瓜迪亚开了一家饭店。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还没碰到魅力多于麻烦的。”我回答。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不容易——我是指开饭店。”   “他真的很勤奋。从他妈那儿遗传来的。”她骄傲地说,顺手把阿莱克斯扔到地上的空果汁盒拣起来。“我外孙也很勤奋,他只有7岁。他在班上成绩是最好的。”   “真不错。”   “我邻居总夸他功课做得好——她每天下午陪我的外孙,直到我女儿从班森那里回来,一般是在晚上9点。”   “南妮!我还要果汁!”   “记得说‘请’。”我说着,伸手到车袋里去取果汁。   “请。”格雷尔伸手接过第二盒果汁时喃喃地说。   “该说谢谢。”我纠正说,笑着和姆奈尔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是我们几个人中最后一个迈进阿莱克斯家的大门的。   根据纽约州的法律,夫妻中有一方迁出居所的,另一方可以声称对方放弃而很容易地得到房子。这些房子中的一些价值1500万到2000万美元,而这些房子的主人很有可能在这里度过长达数年互相折磨的日子,比如把和自己关系半公开化的健身教练或情人带回家中同居等等。   “男孩子可以在那边玩。”她指着屋子中左边部分说。   “南妮,那堆胶带是?”我狠狠地瞪了格雷尔一眼,一边解开手推车的纽扣。我等阿莱克斯来到我身后,举起我的手指指指胶带。   “阿莱克斯的妈妈和爸爸在玩游戏。”我在格雷尔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回家以后再谈这事。”   “不带我爸爸。”阿莱克斯大声说。   “谁要烤奶酪?阿莱克斯,给格雷尔看看你的光子枪。”姆奈尔等其他的男孩子都跑开之后说。她朝厨房走去。“别拘束,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她说,朝胶带盯了一眼。   我逛进起居室,这里的风格是路易十四加上杰克·考林斯的混合物。一大包粗电线包布横在地上,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我以为是瑞士风格的沙发上坐下,立即认识到这是安东尼奥的作品。他是一些流行装潢师的助手,再不济也常常可以给你布置一下枕头什么的。他在本质上是一位专业级的枕头布置师。   我试着把重达20磅的介绍托斯卡纳式建筑的书,眼下最流行的咖啡桌上的摆设读物小心翼翼地放到膝盖上。我花了几分钟浏览了一些别墅的图片,忽然注意到沙发扶手上有个小鼻子趴在上面。“嗨。”我轻轻地向小鼻子打了个招呼。   “嗨。”他也答应了一声,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把脸朝下,一头扎进沙发垫,双手张开。   “怎么了?”我看着他的背问,他的背在巨大的黑天鹅绒衬托下显得小小的。   “我的玩具要被收走了。”   “哎唷!”   他爬到我的膝盖上,蜷缩在托斯卡纳式建筑书下面帮我翻书页。他柔软的头发摩挲着我的下巴,我稍稍挤压了一下他的脚踝。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没有赶他回去过家家的念头。   “吃午饭喽。”楼下有人在招呼我们。“你们在那里做什么?阿莱克斯!”姆奈尔走进他的房间,我们都站了起来。   “我忘了拿我的玩具了。”格雷尔回答说。姆奈尔把手放在他的屁股上。   “傻孩子。来吧,格雷尔,我们来整理一下。”我们走过厨房时,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吱吱作响。“等会儿,等会儿。”她叹着气说。她直接朝可视门铃走去,那里的一个盘子上盛放着烤奶酪的三明治和切成片的水果。   她按了一下按钮,“什么事,夫人?”   “老不死的叫了没有?”墙那边传来一个女人难听的声音。   “没有,夫人。”   “他妈的!自从他冻结了我的信用卡,我就得他妈的开支票了。这不是和我过不去吗?我的意思是说,怎么能指望我去抚养阿莱克斯?我操。”   “是的,夫人。”   姆奈尔拿起盘子,我们静静地跟她走进阿莱克斯的房间。我是最后一个。阿莱克斯光着上身,没穿鞋,在他的收藏品面前踱来踱去。我们一进门,他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我们。   “我他妈的不是说过必须把他的玩具拿走嘛!”   南妮:   请联系宴会的负责人,再检查一遍X先生的晚宴上将要用的餐具和餐布。让他们提前把餐布布置停当,以便康妮再洗一遍。   格雷尔今天要参加圣·大卫节的面试,结束后我要和花匠一起去参加晚宴。X先生会在1点45分准时开车把格雷尔送到95大街和公园大道的西北角。   请尽量站在路边以便让司机认出你。请在1点半赶到那里以防他们早到。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应该烦劳X先生跨出车门。   同时,我需要你把下列物品组合成礼品袋。除了香槟以外,其余东西都可以在“优雅之家”买到。   安尼克·古塔尔牌香皂   披普·海德锡克牌香槟,小瓶装   摩洛哥镶皮旅行用相片框,红色或绿色   万宝龙钢笔——小型笔   熏衣草水   6点见!   我把条子又重读了一遍,思忖着她是不是指望我拔出我的魔法译码环,来算出每种商品她要我买多少。   她的手机没有人接,于是我决定根据储藏室门背后贴的电话号码簿上的号码拨通X先生办公室的电话。   “什么事?”电话铃只响了一下他就拿起了听筒。   “呃,X先生,我是南妮。”   “谁?你怎么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   “南妮,我负责照顾格雷尔。”   “谁?”   由于不知道怎么才能既解释清楚又不显得鲁莽,“我……您妻子要我为晚宴采购礼品。”   “什么晚宴。你他妈的在说什么?你是谁?”   “在第二十八大道?为芝加哥的职员?”   “是我妻子叫你打电话给我的?”听起来像是生气了。   “不是。我只是想弄清楚一共有多少人参加,我……”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   接着我听到一阵忙音。   我只得选择第三种办法,像解一道逻辑难题一样自己计算该买多少。因为是坐式的宴会,所以不可能人很多,但是肯定不会少于,比如说,8个人,如果她有厨师并且还租了桌子的话。我猜想她租了3张桌子,每张桌子可能坐6到8个人,那样的话就会有18或24个人……今晚我要么两手空空地到场,要么就随便挑一个数字。   12。   我在酒店门前停住了脚步,12,我有感觉。   我费力地拖着12瓶披普·海德锡克牌香槟向“优雅之家”走去。“优雅之家”是一家家居用品专卖店,它在第三大道最早的两家分店正巧临街对望。这家店从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到价格同样高昂的普通家居用品,什么都卖。许多女人走进去,买一小瓶价值10美元的清洁剂,出门时手里拎一只精致的购物袋,感觉就会很好。   我开始采购相片框和和香皂,但我不知道熏衣草水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买。我低头琢磨着购物清单。   熏衣草水。她的生活忽然缺了熏衣草水、牛奶或绿色蔬菜大豆就不行。恍惚之间便条上浮现出他们的头像,像《终结者2》里的机器人一样对我尖叫。   我开始逐行在商品架上寻找所谓的熏衣草水,发现盖斯威尔-马茜只做菖兰水,但她指定要的却是熏衣草水。瑰柏翠公司有熏衣草产品柜台,但那显然不是她想要的。法国的罗歇和加莱公司生产熏衣草香皂,而我被告知里戈公司“没有有关熏衣草的产品”。最后,在另一堵货架的最下层,我在百里香公司出产的熏衣草家用香水系列中找到了目标。一定是这个了,这是这里惟一的熏衣草水商品。就买这个,凑满12个人。   南妮:   我不清楚你从哪儿得到的错觉,觉得可以打扰我的丈夫。   我和他已经商量过了,我们给你配一部手机,下次有什么不明白的打手机就行了。   X先生办公室的嘉斯汀小姐会把准确的人数告诉你,但是肯定不会少于30个而非12个。   还有,今天有空的时候把你昨天买的换成欧舒丹牌的熏衣草芬香熨衣水。(我们只要一瓶就够了,因为只是一种清新剂而已,不是晚宴上拿来用的。)   “嗨,妈妈?”   “什么事?”   “我在用手机和你通话,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不。我还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不信任我,即使最简单的任务都不交给我做,比如挑选熏衣草水。”   “熏衣草什么?”   “用它来喷熨斗,这样熨过的桌布闻起来就会有法国南部的味道。”   “倒是不错。”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小丫头?”   “怎么啦?”   “我不想在电话里听我的乖女儿发牢骚。”   “好吧。”   “我爱你,再见。”   女孩又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她在卫斯里杨最好的朋友萨拉。“嗨,我是萨拉,请留言,哔……”   “嗨,是我。我这会儿正走在大街上和你说话。如同在火车、轮船上甚至是巴尔尼沐浴精品店的化妆品专卖楼层一样,因为……我有手机。她给我一只手机!瞧,这可不是你给教授当助手可以得到的小费。再见!”   接着我又给奶奶打电话。“对不起,现在我没法和你聊天,但和我讲讲你的奇遇。哔……”   “嗨,奥兰,是我。我在外面,用我的新手机给你打电话。我现在只想要一套唐纳·卡伦牌子的比基尼去汉普敦度假。哈哈。稍后再打给你!再见。”   然后打到家里。   “喂?”电话里传来室友的声音。   “沙琳?”我问。   “什么事?”   “哦,只是问问我有没有信。”   “没你的信。”   “好的,谢谢。你能猜到吗?我正在用我的新手机打电话!她送给我一部手机。”   “她有没有告诉你是哪种通话协议?”沙琳冷淡地问。   “没有,怎么啦?”我手忙脚乱地查找X太太的留言条。   “没有通话协议的电话每分钟75美分,电话账单上按打进来的和打出去的分门别类地记账,这样她就可以准确地知道你都和谁打了电话,以及你花了她多少钱……”   “再,再见!”于是,我和心爱手机的亲密接触就此戛然终止。   从此X太太经常打电话给我吩咐布置晚宴。从此我接连不断地犯错:买错了礼品袋的颜色,买错了扎礼品袋的丝带,买错了填塞袋子用的丁香棉纸的图案。我甚至每况愈下到了买错席卡尺寸的地步。   通常她打电话来时总不肯和格雷尔说话,即便他在手推车里拼命要求也不行,因为“那样会给他造成错觉”。然后就是哭闹。有时她也会径直打给格雷尔。他坐在我推的手推车里,专注地接听手机,好像聆听股市报表一样。   星期三下午。   手机响了。“……对小脑的影响……”还在响。“……可以记录在这张表上……”仍然响个不停。   “喂?”我俯下身小声说,脑袋都快压到课桌底下去了。   “南妮?”   “什么事?”   “我是X太太。”   “哦,我在上课。”   “哦,是这样的,南妮,你给客用浴室买的手巾纸质不对……”   南妮,   我会在三点来接格雷尔去画画。请让他洗澡、刷牙,穿上我放在床上的衣服,但小心别让他把衣服给弄皱了。准备时间充裕一点,但也别长得让他有闲功夫捣蛋。大概1点半左右开始比较合适。   我这儿还有一些昨晚家长联谊会上分发的材料。我已经着重在可行的段落下划了线,我们一起讨论!   画完画之后,我们去第凡尼给格雷尔的父亲买一件礼物。   据称第凡尼的二楼顾客服务处拥有足够多的位子可以容纳我们——他们的顾客上帝。但是柔和的灯光和鲜花并不能抵消这样一个事实,即圣诞节这里要比肯尼迪中心拥挤得多。   “格雷尔,别把你的运动鞋踩在墙上。”我说。我们一直在等有人喊X太太的名字,她为X先生订制了一款刻有他名字的金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格雷尔已经有点烦了。   我们进来时她抓了一把椅子坐下,但建议我“看好格雷尔”,她坚持说格雷尔必须呆在“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坐在可以和手推车相比拟的长沙发椅上。起先我靠墙站着,后来一个挎着芬迪手提包的金发女子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研究起《城里城外》这部小说来,看到她这样我也滑坐到了地上。   X太太拿着手机煲电话粥,于是我继续用眼睛也包括用手看住格雷尔。而格雷尔正在用他的鞍脊鞋踢乳白色的普莱斯利墙纸,看自己的车子在撞到人之前能蹬出多远。   “南妮,让开。”格雷尔要南妮给他让开道。   “格卢弗,我已经叫过你3次了,不要去踢墙。嗨,我们来玩抓间谍游戏。”   他努力去够我刹住他推车右轮的手。他脸涨得通红,我看得出来他快要发脾气了。她放学以后带他去画像,而我们则不停顿地为晚会跑东颠西。上了一上午的学,又保持了一下午凝固的笑脸,接着又这样被束缚得死死的,也难怪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快来!……”我死死地抓住推车的轮子,他试图冲出车前的横档却被带子阻挡回来,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获得自由的决心。周围的人群开始尽可能地让开空间。我面带笑容,手却紧紧地抓住毛毯。我觉得自己好像詹姆斯·邦德一样,手里捧着一颗滴答作响的炸弹,心里盘算着如何在他大发脾气前把他送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五……四……三……二……   “我-要-出-去-!”他伸直上肢,一字一顿地说。   “X太太?X太太,请跟我去8号柜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我真希望和她对调一下位置)招呼X太太跟她走到拐角那里的一长排桃花心木桌子前。   “走开。我要出去!我不想玩,我不要坐推车!”   X太太走到拐角时停顿了一下,右手捂住手机上的扬声器。她微笑着向我转过身来,指着格雷尔轻轻说:“又开始闹腾了。他就是靠这个来引起别人注意的。”   “对”,我回答说,一边松开推车的带子以防他伤到自己。她消失在深蓝色的大厅里,我则推着吵闹的格雷尔来到楼梯间,这样就不至于抢了他爸爸新表的风头。   南妮:   配厨师今天下午要安排餐桌,所以别让格雷尔妨碍到他们。芝加哥公司的领导会来安排就座名单。   我想格雷尔的晚饭就让你安排吧,我晚上要8点以后才回来。他喜欢吃扇贝。冰箱里还有一些甜菜。很容易的。8点见。别忘了陪他做识字卡作业。   多谢啦。   我拉开柚木碗橱门,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菜谱,但一本也没找到,   根据圣诞节她与着名的威廉姆斯-索诺玛厨房炊具公司打交道时表现出的斤斤计较来看,据我估计,她拥有的餐具价值在4万美元所有,但每样东西看上去总好像刚刚拆过封一样。15000起价的电炉和燃气烤炉,到价值1912美元的全套的布谢特铜制炊具,所有的东西都是最上等的。其中惟一看上去有点破的是卡普莱索的意式浓缩咖啡机,零售要2400美元一个。不,那种价格是体现不出你的气度的。   我打开所有的橱柜和抽屉,试着让自己逐渐熟悉这套摆设,似乎手里的伍斯托夫的餐刀会把需要我掌握的所有秘密都透露给我。   为了找到一份食谱,我跑到了她的办公室里,这儿除了一份奈曼·马库斯的商品目录之外别无他物,只有X家的管家康妮跪在地上用牙刷擦拭门把手。   “嗨,你知道X太太的食谱放在哪儿吗?”我问。   “X太太既不吃饭也不烧菜。”她把牙刷重复地在一罐洗涤液里蘸泡着。“她要准备为晚会准备下橱?”   “没有,只是给格雷尔做一顿。”   “真看不出来这场晚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讨厌人多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大概举办过三次晚会。”她点着头,一边极其灵巧地擦拭着钥匙孔。“第二个客厅里有很多书,到那儿找找。”   “谢谢。”   我继续漫步在巨大的房间之间,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客厅。我在从地板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前翻找着:《为什么要生孩子?》、《压力和生殖秘密》、《她们也是你的乳房:新乳母指南》、《我们迟早都得独自睡去:如何使你的孩子入睡》、《如何剔牙》、《散步之禅——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厕训练傻瓜指南》、《适合蹒跚学步的孩子身体成长的生态食品》、《充分利用你四岁大的孩子》、《如何包装你的孩子;学龄前面试》、《成功或失败:学龄前教育进阶》……   这一领域任何能够想像到的书都可以在就近的整整四个书架上找到:《城市孩子需要树林;住宿制学校的好处》。   我瞠目结舌,呆呆地站了好久,扇贝和甜菜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的天!   “我真为你担心,你的学业都快荒废了,难道你这辈子就准备为别人操办膳食吗?这是对你的警告,南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只是答应给这个女人照顾孩子,仅此而已,不是吗?难道她会为了这些多出来的事而额外付你薪水吗?”   “不。妈妈,现在不是谈这事儿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在我这儿住一天。”   “好啦,现在不是谈这事儿的时候……”   “至少你该帮助那些真正需要你帮助的人才对。也许你该停下来喘口气,反省一下自己。”“妈妈!”我手里正拿着一罐滚烫的甜菜,不得不下巴用力以防电话从耳朵旁滑下来。“我现在真的没法反省自己,因为我是打电话来请教扇贝怎么个烧法的,看在上帝的分上换个话题吧!”   “我帮你。”格雷尔说,一只小手已经越越橱柜试图去抓我放着的成对餐刀。   “快走开!”我冲过去把刀夺下,20几只扇贝撒得满地都是。   “酷毙了!就像海滩一样,南妮!别去拣它们,让它们去。我去拿我的水桶。”他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厨房,我把刀具放回水槽,蹲下身清理这堆软体动物。我拣起一只,再拣起另外1只,但在我拣第3只的时候,第一只扇贝从我手里滑了出去,它滑过地板径直滑到一只灰色蛇皮样的高跟鞋旁边。我迅速站起身,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灰色时装的红头发女人。   格雷尔手里拎着一只沙桶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但看到我的脸色不由得在她身后站住了。   “对不起,能帮你吗?”   我站着向格雷尔打手势示意他别过来。   “好的。”我说。   “我是来安排席位的。”她闲步绕过我走进厨房,把她赫尔墨斯的围巾摘下来缠到蓝灰色古琦公文包的把手上。   她跪下拣起一只扇贝递给格雷尔。“是你掉的吗?”她问。   格雷尔抬起头看着我。“没关系的,格卢弗。”我说,一边从她手里接过扇贝。“嗨,我是南妮。”   “利莎·千诺威奇,芝加哥公司的总经理。那么,他一定是格雷尔了。”她把公文包放下。   “我是帮忙的。”他说,用水桶把剩余的扇贝聚拢起来。   “我需要帮手。”她笑着对他说。“你在找工作吗?”   “当然啦。”他低头看看水桶咕哝着说。   我把扇贝倒进滤器,关上炉子。“你等我一下,我领你去饭厅。”   “是你为晚会掌勺吗?”她指着水槽里堆得到处都是的锅碗瓢盆问。   “不,这是他的。”我把烧焦了的甜菜从锅里刮出来。   “他喜欢花生酱和果子冻吗?”她笑着,把公文包放到桌子上。   “南妮,我要吃花生酱和果子冻。”   “对不起,我没有给你找麻烦的意思。”她说,“格雷尔,我相信南妮做的菜都很好吃的。”   “花生酱和果子冻确实也挺不错。”我从冰箱里取出花生酱。我把格雷尔安顿好就带她来到饭厅,这里3张圆桌子取代了原先的胡桃木桌子。   “啧,啧。”她走进饭厅时艳羡不已。“她提前一天安排好了一切——这要花好几千块呢。”我们面前是带有熏衣草香味的桌子,上面摆放着流光溢彩的银器、闪闪发光的水晶饰品。“真遗憾我不能参加。”   “你不参加?”   “X先生要我回芝加哥。”她笑着说,开始打量起屋里的其他摆设,并且羡慕地欣赏着壁炉架上方的毕加索作品和餐具柜上方的罗斯柯作品。   我和她一起参观了起居室和书房。每间珠光宝气的房间她都要参观,好像是拍卖行来估价的一样。“真漂亮,”她指着天然丝绸窗帘说,“但有点俗气了,你觉得呢?”   从未有人问过我对这套公寓的意见,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呃……X太太肯定是个很有品位的人。既然你也在这里,可否告诉我你的意见呢?”我一边问一边在X先生的办公桌后弯下腰拣起一只礼品袋。   “这是什么?”她把披肩长发往后捋一捋低头张望过来。   “是为客人准备的礼品袋。我今天早上包好的,但我不知道是否合乎他们的心意,因为我没有找到他们指定的那种纸巾,X太太要的丝带也卖完了……”   “南妮,”她兀然打断我说:“有人不开心吗?”   “对不起?”我被吓了一跳。   “这只不过是给那些糟老头准备的礼品袋而已。”她笑着说,“肯定没问题的,放松点。”   “谢谢,我只是觉得很重要而已。”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盯着我身后架子上的家庭照。“我要马上回公司……,然后就做席卡。X太太马上就回来吗?”   “要8点以后。”   她拿起电话,俯下身看着桃花心木桌上的像框,那是格雷尔骑在X先生的肩膀上在一处滑雪场拍的。   “南……南妮,我完,完成了!”   “好吧,告诉我你还需要些什么。”我在门口大声说。她摘下她黑珍珠的耳环,开始拨电话。   “谢谢!”她说,向我伸出大拇指。   南妮,   格雷尔睡觉前不能吃太多的糖点,这是规矩。今晚我已经算好他的食物,就放在柜台上。甜菜、羽衣甘蓝、大头菜最好在蒸笼里放12分钟。   请让格雷尔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午饭。而且我还有可能带我的客人来家参观,所以为了避免溅落食物,你们最好还是去格雷尔的浴室吃。   又及:你最好监督格雷尔睡觉,不要影响了吃饭。   又又及:明天你把格雷尔的万圣节衣服拿来。   我把格雷尔的午饭蒸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糊糊,过程中还烫着了手,好几次差点烫着格雷尔,接着又得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就餐,我实在有点筋疲力尽了。   我坐在酒吧椅上,思忖着也许可以帮那个从芝加哥来的红发女人搬到伊利诺斯去做投资,我则为她做花生酱和果子冻。   我在包里摸索着我的工资信封,找出20美元递给酒吧的男招待。这个星期我收入颇丰,拿到了超过300美元的现钞。我明白每次当我精疲力竭、自我沉迷于某种发泄途径的时候,维持我继续超负荷工作的诱惑即在于我将得到更多倍的回报。才两个星期我就已经赚足了这个月的房租钱。我还觊觎着商店里那条黑色的皮裤呢……   我在回去见查琳和她的长毛飞行员男友之前,需要静静地休息半小时。不想和人说话也不想听什么人说话,更不想做什么饭。我想,老天,和人同租一房还和长毛男友睡觉。这可不行,肯定不行。我扳着指头计算下次她飞亚洲航线的时间。   我通常避免和道雷安以及他那些穿着校园式休闲装的客户打交道。但是这家酒吧正好就在我回家的路上,而且那里的男招待能调很好的马天尼鸡尾酒。我真的是要“好好放松一下”了。而且,天赐良机,他们还没有返校开学,现在正是酒吧的淡季时间。   我看着那些刚进大学的雅皮士,他们的皮带上挂满了各种牌子的移动通讯设备。时过境迁,70年代的灯心绒外衣已经让位给80年代的翻叠式硬领衫,而后者又很快被90年代的格子花呢衬衫所取代,到新千年新防水材料统治了一切,但其精神内涵却如同红格子的桌布一样并无时代之分。   我被深深地吸引了,不由自主地看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这时11楼的大男孩H·H走了过来。   “嗨,你是格雷尔的女朋友,对不?”他吃吃大笑。   “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他刚刚读了《晚安月亮》,现在已经睡着了。”我克制住自己向他微笑着。   “哦,他还记得我!”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   我跟他走过去,他们让出地方给我坐。接着便是一阵热烈的自我介绍,我不得已和桌子上每一双湿漉漉的爪子握手。   H·H静静地,把头转向我。“工作怎么样?”   “工作!”一个戴帽子的家伙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你在哪里工作?”   “你是分析员?”   “不。”   “你是模特吗?”   “不,我是个保姆。”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大色狼!”一个人用手捶了H·H肩膀一把。   “大色狼,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你还认识一个保姆。”   我从他们暧昧的笑容中猜到,他们把我当成他们看过的所有以保姆为题材的毛片中的角色了。   “那么,”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说,“老爸是大色狼喽?”   “他对你有吸引力吗?”   “呃,不。我还没有碰到他。”   “老妈风骚吗?”另一个人问我。   “不,我觉得不——”   “孩子怎么样?好色吗?对你非礼没有?”所有的人开始唧唧喳喳问个不停。   “他只有四岁,所以——”他们的语调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些人决非善类。我想要向H·H求救,但他仿佛冻住了一样,眼帘低垂,脖子都羞红了。   “主人是家色鬼吗?”   “如果你能原谅我——”我站了起来。   “别——”H·H用眼睛示意我坐下。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你从来没有被男主人强奸过?”   我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耐心。   “你真奇怪。你想知道这些男主人都是谁吗?他们只不过比你大两岁左右。他们不会强奸保姆。他们也不强奸自己的妻子。他们不会强奸任何人。他们发福、秃顶,他们丧失了胃口,丧失了很多东西,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而非希望如此。所以好好享受你们的生活吧,孩子们。”我抓起外套和拎包冲出门,心里紧张得咚咚直跳。   “嗨,冷静点!”我正急匆匆穿马路时,H·H追了上来。我回过头,等他解释说他们都得了晚期癌症,所以被恐怖的气氛压倒了。   “瞧,他们不是故意的。”   “哦,”我朝他点点头。“他们对每个女孩都是这样的吗?要么只是对在他们楼里工作的才这样?”   他把光胳膊拱起来以抵御寒冷,“瞧,他们只是我中学时的朋友。我已经很少和他们见面了。”   我恶狠狠地骂道:“真不害臊。”   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们真的是喝醉了。”   “不,他们都是人渣。”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等他说些什么,但他看上去已经吓坏了。   “好吧,”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今天过得真慢。”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筋疲力尽,手上也感到灼烧般地疼痛难忍。   我扭头就走,强迫自己不回头看一眼。   南妮:   晚会非常成功。真要谢谢你的帮忙。   这些鞋子对我来说太多了,X先生不在乎颜色的。如果有合适你穿的,尽管拿去好了。其他的你拿到麦迪逊大道和84大街的旧货店去,我在那边有账号。   顺便问问,你看到X先生桌子上的拉玲克相框了吗?里面是格雷尔和他爸爸的合影。好像丢了。你能否问问配厨师,是不是他们不注意拿回家了?   我要在布里斯做美容,所以下午我要关掉手机。   普拉达,普拉达。就像玛多娜的《时髦》这首歌里唱的那样。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三章 霉运之夜   放学后在回家路上,我们订了一些南瓜当装饰品,随后格雷尔和我急急忙忙回到家,正好赶上签付一张400美元支票的时间。送货员推着一辆高达6英尺的木制柳条箱经过厨房,把货堆放到前庭,我和格雷尔两个人则敬畏地跟在后面。吃过午饭后,我们一起玩游戏,猜柳条箱里有什么。格雷尔猜里面有小狗、大猩猩、卡车和摇篮宝贝。我猜有古董、新的浴室用具和一个送给格雷尔的小笼子。   下午4点50分,我把格雷尔交给善于带孩子的钢琴老师,然后按吩咐在5点钟回来。为了参加X先生家的万圣节晚会,我像个成年人一样,穿上黑色的皮裤和二手的普拉达女鞋。我一进门,发现X太太脸紧贴着柳条箱,正在疯狂地用菜刀和厕所通便器撬箱子。   “你要叫控制中心派人来吗?”我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她,“他也许会有撬棍。”   “哦,上帝呀,能帮我这个忙吗?”她从地上站起来。   我走进厨房,揿响终端按钮和控制中心取得联系,他答应马上就派修理工来。   “他就要来了。呃,里面是什么?”   她忙得气喘吁吁的。“我订做了几套印有木法沙和沙拉碧形象的衣服,嘘,来自于《狮子王》的造型。”   她的脸涨得通红。“都是为了这个愚蠢的晚会。”   “啊,棒极了。格雷尔在哪里?”我试探性地问。   “他在等,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换衣服!我们得快点了——我们得在6点以前换好衣服出发。”我们一起?   门铃响了,我转身慢慢地向门走去,格雷尔晓得挥舞着通便器的妈妈不好惹,很聪明地躲在房间里。我有点担心地推开他的房门,迎接我的是两件半挂在格雷尔床头的电视宝宝服,有点像梅西百货商店的感恩节游行队的瘪气球。   “南妮,我们来比赛吧!”如果我想穿奇装异服的话,赚的钱早就超过今天的收入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硬是把那件黄衣服给他套上,我要让他明白这就像穿睡衣一样,只不过更圆一点而已。我能听见X太太在房间之间跑动的声音。“我们有老虎钳吗?南妮,你瞧见老虎钳了吗?衣服捆在箱子里!”   “对不起!”我朝着她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她的嗓音有规律地变化着,像穿街而过的警报一样。   砰!   没过多久,她像泥人一样冲进房间,头饰斜戴着。“我这样打扮行不行?行不行?”   “呃,也许还应该含蓄一点吧?前天你赴午宴搽的那种唇膏是不是好些?”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像不像土着人?”格雷尔瞪大眼睛看着妈妈,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妈妈,这就是你穿的衣服吗?”   “妈妈还没打扮完呢,宝贝。让南妮给你穿衣服,等会儿让她来帮我。”她又跑了出去。一会儿X太太带回些油彩,这样我就可以把我们几个全部变成流行的猛鬼造型,或者鬼才知道的东西。但我刚给格雷尔描脸,他的皮肤就大面积地瘙痒起来。   “啦-啦,南妮。我是啦-啦。”他举起双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是恶鬼。”   “格卢弗,别碰你的脸。我要把你画成电视宝宝的样子。”   泥人又冲了进来。“我的天,他真难看!你在干什么?”   “他老是要去摸。”我辩解道。   她低下头看着他,“格雷尔,别再摸你的脸了!”说完又冲了出去。   他的下巴开始发抖——因为他再也不能摸脸了。   “你看上去酷毙了,格卢弗。”我柔声说,“让我把最后几笔画完,好吗?”   他点点头,把脸侧转向我让我画完。   “是不是那谷玛·玛托托?”她在客厅里喊。   “那谷玛·玛托托!”我们回喊道。   “对!谢谢!”她回应道。“哈库拉·马塔塔,哈库拉·马塔塔。”(非洲谚语:“没有烦恼忧虑”的意思。)   电话铃响了,我能听见她接电话时故作镇定的语调。“喂?喂,亲爱的。我们快准备好了……不过我……我找到了你要的衣服……不,我……是的,我明白,只不过……对,不,我们马上就好了。”   我听到脚步声慢慢走向格雷尔的房间,她又出现在门口。“爸爸稍晚回来,他会在10分钟之内赶到楼下接我们。我要每个人9分钟之内到楼下大厅集中。”9分钟之后(我把自己套进既难闻又累赘的紫色信天翁装束,又在皮肤上抹上白色的油脂),大家围着柳条箱,神情略显尴尬地集中在大厅里。包括穿着黄色啦-啦装的小家伙,又高又大的紫色笨蛋,X太太则一身高贵的吉尔·桑德牌的简洁装束。   “这样会不会太热?”她问道,顺手正正我的兜帽。   看门人使出吃奶的劲把我推进小汽车,我刚手忙脚乱地爬上坐位,司机已经发动了汽车。   “我的名片在哪里?”汽车开出没多久格雷尔就问。   不知道为什么格雷尔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十分遥远,可能是捂在我耳朵上的橡胶片的作用,也可能是我有点晕乎的缘故。   “我的名片。到哪里去了?哪哪哪里里去了?”他开始像个小魔王一样在坐位上前后摇摆。   “南妮!”X太太的话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过来。“格雷尔,把你的想法告诉南妮。”   我凑近格雷尔,紫色的气球绕在我的头周围,挡住了我的余光。怎么啦?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蹬着眼睛吼道:“南妮!我的名片不见了。”天哪。   “南妮,他得整天带着那张名片的——”   “我很抱歉。”我向他讨饶,“格雷尔,我很抱歉。”   “我的名名名片片片!”格雷尔开始咆哮。   “嗨,”一个深沉而空洞的声音发话了,“够了!”X先生,您终于站出来了。   汽车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个几乎从未真正进入过我视线的神秘男人真该值得好好看看。他就坐在我面前,一身黑色装束,穿着极为昂贵的那种皮鞋。实际上他的脸正对着一份华尔街杂志,杂志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顶灯照在他头上,照亮了他华丽的衣服。他耳朵底下嵌着一副耳机,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上车以后,“嗨”是我们惟一听到的一声招呼。而这声招呼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毫无疑问,这个坐在那里看杂志的男人是这个家的首席执政官。“什么名片?”他问。X太太尖锐地剜了我一眼,明显地,格雷尔的这摊子事儿归我管,而我的职位却一直在中层领导和即将受到清理的员工之间摇摆不定。   我们直接开到麦迪逊大道,然后开回721大街,看门人很乐意又一次欣赏到拖胳膊拽腿把我从汽车里解救出来的场面。   “就在这里等,小伙子。”我直了直身子,“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上楼花了整整20分钟汗流浃背地在格雷尔的房间里翻来翻去,最后终于在洗衣篮里找到了名片,还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新化装,事毕后我几乎晕眩得要跳摇摆舞了。   电梯门开了,H·H毫无悬念地站在那里,   他的下巴几乎都快掉了。   杀了我吧。   “什么?你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万圣节的打扮吗?”我怒气冲冲地昂首阔步向他走去。   “不!呃,今天是10月23号了,不过……”   “怎么啦??!!”   “我,是的,我……”他有点结巴。   “喂!你不会说话了吗?”我摆动身体力图背靠墙壁。穿着这种行头我当然行动不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瞧,前天晚上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这些家伙喝醉了就是这副德行。我知道不该找借口,不过他们确实只是我中学里的老朋友——”   “还有呢?”   “呃……”他有点语塞。“你不该凭那天晚上的印象来对我下判断。”   “呃,是啊,你们都喝醉了,还说我风骚。听着,有时候我也和不同圈子的朋友出去玩,但彼此差异不会太大。”   “哼!”   “哼?”   “对于不喜欢受到草率批评的人来说,像你这样根据他们的行为就对我轻易下结论的做法显得太伪善了。”   “够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身体挺直。“让我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之所以会看透你是因为你没有出来阻止他们。”   “哦,我本该向你解释的。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有想到。”他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听着,晚上给我个机会向你解释这事。今晚我和一些大学同学聚会,这是个截然不同的圈子里的朋友。我保证。”电梯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开丝米外套的女人,怀里的西施狗嫌恶地瞪着我看,因为我穿的衣服使电梯变得拥挤不堪。电梯门又关上了。我想起来再过两层楼就到了。   “你也看到了,我马上得去参加一个无聊的晚会。”我用只有3根手指头的手比划着解释说,“得10点才有空。”   “好极了!我不清楚我们地点定在哪里。初步考虑在‘混乱’或‘下一件事’酒吧,但11点之前我们肯定在‘夜莺’。”   “好的,我尽量赶到。”虽然我不知道碰头地点到底在哪里,可还是应承了下来。门开了,我一边迈着性感的脚步蹒跚地走向汽车,一边提醒自己该让屁股先进去。   我一直等到H·H转过街角才又一次让看门人从屁股后面把我推进了车子。X太太不得不用自己的10个手指把名片别到格雷尔身上,想到这点我不禁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亲爱的,我终于发现他们是在哪里订的游猎牌汽车了……”还没等她说完,X先生指指电话摇了摇头。她于是掏出摩托罗拉手机拨起号来。汽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觉得汽车装潢商的实力不行。”   “……你看看这些号码嘛。”   “是紫红色的吗?”   “……4月?他发昏了吗?”   “在随后的3年里买进100亿……”   我低头看看格雷尔,用紫色的手捅捅他黄色的腹部。他抬起头反捅了我一下。我捏捏他的下巴,他也捏捏我的下巴。   “那么,”X先生啪地一声把手机关上,目光转向我,“他们在澳大利亚也过万圣节吗?”   “呃,我想他们过的叫万灵节。不过,他们一般不会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玩那种‘要恶作剧还是要请客’的把戏。”我回答道。   “亲爱的,”X太太打断说,“这是南妮,她是来接替凯特琳的。”   “我想坐在妈妈旁边!”格雷尔突然大声嚷道。   “格卢弗,和我坐一起。”我说。   X太太看看X先生,她丈夫这会儿又躲到杂志后面去了。“我们不想让你的滑稽化装弄脏妈妈的衣服,和南妮坐一块儿去,亲爱的。”   经过数轮较量,他终于累了。我们四个沉默地坐着,汽车逐渐驶离人口稠密的下曼哈顿区,来到了高楼林立的金融区。街区仿佛已不知踪影,映入眼帘的只有X先生公司外如流的名车巨卿。   X先生和太太款步迈出汽车,把我和格雷尔撇在后面,带头走进了大楼。我们只得费力地操纵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挪出车子走到人行道上。   “南妮,喊一二三我来推你!喊一二三,南妮!快喊!”   他的小腿还在我身后,而我的脸几乎已经面对人行道了,也难怪他几乎听不到我喊“三”!   我把脸转向左边,看见格雷尔在朝我吐舌头。“你喊过了吗,南妮?喊过了吗?”   我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我硕大的屁股后面搞小动作,动坏心思。“好,现在我是小兔瑞比……你,你是小熊维尼……你在数吗?……贪吃的小熊……在森林里迷了路——喊三,南妮,喊三!”我猜他可能在我身后用鸡尾酒餐巾做弹弓。   “砰!”   “我成功了!南妮,我成功了!”   我直了直身子,用3个指头的手搀起格雷尔,就这样一路摇摇晃晃、趾高气扬地走向进口。X先生和太太已经在电梯里等我们,和我们一起到45层楼的还有另外一家子,他们的孩子没法来了,据说是要“做作业”。   我们走进一个外观像穹洞的接待大厅,这里已经被改造成蒂姆·波顿导演的《蝙蝠侠》里的场景:大理石的墙面上覆盖着蝙蝠浮雕和假蜘蛛网,天花板上到处张挂着彩色的纸带、蜘蛛和骷髅。大厅里颇见构思地错落放置着大量的酒吧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件手工刻制的南瓜摆饰。   这里看上去似乎云集了特里斯特区所有的失业演员。接待桌上,“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在装腔作势地接电话;派蒂·布博式样的时髦女郎手里托着饮料盘走来走去;“玛丽莲·梦露”正在一个角落里对着一大帮X先生的同事们娇滴滴地唱那首“祝你生日快乐,总统先生”。格雷尔紧张地四处张望,直到一个加菲猫模样的人手里端着花生酱和果冻三明治走过来他才轻松了点。   “你可以自己要一份,主动一点,格雷尔。”我鼓励他说。他带着手套拿东西有点困难,但还是想办法拿了一份靠在我身上嚼起来。   另一头墙壁上画着一幅壮观的、从地板直通天花板的自由女神像。起初我还孤零零一个人在欣赏,但不久我就成了一群特征鲜明的保姆中的一个。X太太在对晚会的理解上可谓吾道不孤,所有的保姆都身着租来的、腰围至少有3英尺长的服装。孩子如果是白雪公主,保姆就是巨大的小矮人;孩子是小农夫,保姆就是一头巨大的奶牛;孩子如果是穿花衣的小吹笛手,保姆就是一只硕鼠。然而真正的赢家却是电视宝宝,这身装束毫不费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我对房间另一头来自牙买加的两个天线宝宝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打扮成史奴比和他的小鸟朋友伍德斯托克的一家子鱼贯而入。   “亲爱的,你看上去真酷!”那家的女主人向X太太,也可能是格雷尔恭维说。   “万圣节好,杰奎琳。”X太太回应道,顺便给了她一个飞吻。   杰奎琳穿着粉红色的碉堡帽和黑色的阿玛尼名牌时装走到X先生身边:“亲爱的,你穿得太普通了,你这个坏孩子。”   “我穿的是律师装。”X先生说,“不过实际上我是干投资银行的。”   “行了,”杰奎琳咯咯笑了,“你这个老狐狸!”她低头看看啦-啦和伍德斯托克。“你的小家伙该去游乐园玩玩,那里很好玩的。”她的史奴比挺着个大脑袋听得很费劲。“今年我们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操办这档子事儿。他们7月4号在黑石市组织了蹦极跳和鸡尾酒会的活动。”   “我听说他们搞得很不错。去玩吧,格雷尔。”X太太鼓励道。格雷尔抬头看看身边这些人的可怕装束,并没有离开父母的意思。   “去吧,去玩去。如果你表现好,我会带你参加正式晚宴的。”X先生说。   “就是说和爸爸一起吃饭。”我在一旁解释道。我牵着他的手,跟“花生”队伍来到儿童活动区,这里是用尖桩篱栅和别的地方隔离开来的。我对打开栅栏门的“芭比娃娃”说:“好主意,把大人拦在外面。”   方圆20平方英尺内到处是活动的游戏桌,几乎到处都在玩抛掷东西的游戏。(一只“大鸟”落在我身边,有人瞄错了目标,我心想。)我很快发觉这里没有大人用的那种盘子,于是不得不经常弯腰伸出栅栏狠狠地来上几勺。那些父母们经常飞快地走过来,查看他们孩子玩耍的情况:“你看上去像葵花魔鬼一样!哦,真可怕!”然后转过头来互相又加一句:“你真无法想像自己设计的花样要花多少钱,真惊人哪!”随之耸耸肩,眨眨眼,摇头而去。   X太太和莎丽·克尔克帕特里克一起走了进来,我是在格雷尔的游泳课上认识后者的。她们是来看她的3英尺高的“蝙蝠侠”和别的孩子比赛呼啦圈的。我尾随在后面,一边算计者上床休息的时间。   “您家的新保姆教格雷尔游泳很在行。”克尔克帕特里克夫人说。   “谢谢。星期二我要参加家长联谊会的活动,星期五我要去溜冰,星期四要学法语,星期三要去看音乐剧《猫》的演出,我真需要有一天可以喘喘气。”   “我知道,我也很忙。这个季度我在四个不同的委员会任职。”   “凯特琳怎么啦?你家的新保姆也不清楚她的去向。”   “莎丽,真是难以回首。我真幸运自己碰到了南妮!老实说我对凯特琳的活很不满意,但我忍了下来,因为,因为做人总要大度一点嘛。但是,今年1月我已经给了她两个星期的休假,但她居然还好意思在8月再请一星期的假。”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就是觉得她好像在利用我……”   “莱恩,玩游戏要公平——那是伊俄兰特的呼啦圈。”莎丽对她的小“蝙蝠”发号施令道。   “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X太太继续说,嘴里灌下一口法国派里尔矿泉水。   “所以你就解雇了她?”莎丽急切地问。   “起初我去找了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是吗,你找的是谁?”   “布莱恩·斯威夫特。”   “我听说他很有名。”   “他真厉害——帮我把这件事透彻地分析了一遍,说既然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挑战,为了维持权威就得换人。”   “真精彩,别忘了把他的电话告诉我。我和罗莎丽塔的关系也出了点问题。有一次莱恩去上曲棍球课了,我要她去市中心买点东西回来,可她说她不想去,因为她觉得自己会赶不及回来。我想要讲的是,她难道以为我不知道来回一趟要多长时间吗?”   “我知道,这太让人吃惊了。孩子上学去了之后,她们就闲坐在那儿,浪费我们付的工钱,真的。”   “格雷尔的面试结束了吗?”莎丽问。   “我们星期二要去克里奇特,但我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让他去上西区学校。”X太太摇了摇头说。   “但这确实是所好学校。莱恩要是能进这所学校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和他爸盼望着小提琴可以给他加点分。”   “哦,格雷尔会弹钢琴——我还不知道会弹奏乐器有这么多好处。”X太太说。   “不过这还要看他的水平怎么样。莱恩在地区的水平已经算不错了……”   “是吗,真不错。”   我担心自己由于多喝了两杯对X太太讲话说漏嘴,蹑手蹑脚走了回来,看见格雷尔还在那里玩弹弓游戏,于是我得以再来一杯,顺便观察一下另外一个房间里大人的动向。所有的人都身着黑色上装,先生们高大英俊,女士们苗条漂亮,他们都左手托住右肘以便右手在交谈的时候还可以敬酒。桌子上的南瓜饰物慢慢燃尽的时候,银行家和银行家的夫人们的影子便投射在墙上,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像看查尔斯·亚当斯的卡通片一样朝我看来。   我感到自己被酒精烧得发虚,但我紫色的衣服后摆使我怎么也坐不到小小的塑料椅子上去。于是我只得坐在地上,格雷尔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揉自己发酸的胳膊。四周的喧闹让我感觉恍如置身于30年代着名歌舞剧导演巴斯比博克利执导的舞台一样,格雷尔正在装饰他的第四个蛋糕,我必须得紧紧盯住他。我把自己的脑袋靠在墙上,自豪地看着他充满自信地拿了瓶雪碧和银色的皮球,而其他家的孩子却胆怯地偎依在他们保姆的身边,干着递白糖的活,好像他们的任务是给主刀医生当下手似的。   格雷尔的劲头终于减弱了,便呆在那里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黑色或橘黄色纸片做的饰物,湿漉漉的手静止不动地支在桌上。他脸上开始渗出汗珠来,看来穿着那种衣服他也热得受不了了。我爬过去对着他耳朵说:“嗨,小伙子,别再做那个蛋糕了,干吗不和我一起出去逛逛?”他的前额一下撞到桌面上,差点砸到他的杰作上。   “快来,格卢弗。”我把他拉过来跌跌撞撞地朝墙走去。我放下他的衣兜,扯来一张餐巾把他额头上的汗珠擦去。   “我得去削一个苹果。”我把他的脑袋枕到我的长方形裙摆上时听见他嘴里嘟囔着。   “没问题,不过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我又喝了一口酒,从一旁的挂橱底下拽过一张纸片给他扇风。格雷尔的脚步越发显得沉重了。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这个房间里的什么大人物,但怎么想也觉得自己不过像个开会的天线宝宝而已。   我肯定是在打瞌睡了,因为我开始梦到X太太穿着貂皮啦-啦装的样子。接着X先生踩着“魔鬼舞步”的节奏走了进来,让我领他去厕所。我一激灵,人醒了。   “南妮,我要小便。”“魔鬼舞步”在朝我看呢。我在蜘蛛网下面找到一个钟。他妈的,已经3点30分了。现在该怎么办呢?花20分钟回罗斯福大道,10分钟离开格雷尔家,再花20分钟去“夜莺”俱乐部?他还会在那里等我吗?   好吧,现在就去找一个厕所然后出发吧。   “南妮,慢点。”   “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我问一个5英尺高的印第安女人,她正在安慰一个因为把绳子和面圈一起吃下肚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她指了指一条长长的转过屋角的路。   格雷尔在我身后戳戳我说:“厕所往这里走,在我爸爸的办公室里。”   我把他放下来,让他在前头带路,好像玩“抓坏蛋”游戏一样。这里比先前的房间要安静许多,灯光也要暗很多,我加快脚步以便跟上格雷尔。走到头,他推开了一扇门,我紧跑几步追上他。   “格雷尔,你好。”一个女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X先生绕过桌子打开了台灯。她身穿黑色网眼猎豹装,头戴圆顶硬礼帽。我立刻认出了她。“你好,南妮。”她边说边把红色的头发从帽子里放出来。   格雷尔和我愣得一时说不出话。   X先生从桌子后走过来,整整了衣服,不经意间把嘴角的唇膏印擦去。“格雷尔,说你好。”   “我很喜欢你的衣服,”还没等格雷尔开口说话,她就快活地说道,“我打‘芝加哥’来,那是我们最大的分公司!”   “她没有穿裤子。”格雷尔指着她的双腿悄悄对我说。   X先生面无表情,一把抱起格雷尔,说:“该睡觉了,我们找你妈去。”说完便朝大厅里走去。   “呃,我们在找厕所,格雷尔要小便。”我在后面追他们,但他没有回头。我转向芝加哥小姐,但她也已经绕过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真他妈的。   我在皮沙发上坐下,把脸藏到双手里。   我不想知道这一切,不想知道这一切,不想知道这一切。   我端起咖啡桌上的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谢天谢地,几分钟之后X一家和我就坐进了小汽车,格雷尔也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猜想等我们走出汽车,座椅上肯定会有一堆污渍,唉,今天受的惊吓太多了。   X先生头枕在皮座椅上,眼睛闭着。我把车窗打开一点让新鲜空气吹进来。我有点醉了。是的,我是有点醉了。   我听见X太太在远处用试探性的口吻对X先生说话,“刚才莱恩的妈妈说克里奇特学校是全国最好的学校之一,我准备明天打电话联系给格雷尔安排一次面试。哦,她还告诉我说她和本今年夏天要在南特克特租套别墅度假。华林顿和苏珊在过去的4年里都是在那儿度假的,莎丽也说这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她说周期性地远离都市尘嚣很有好处,孩子们也可以体验到新鲜的东西。卡罗莱娜·霍娜在那里有一所别墅。莎丽说本的弟弟今年夏天要到巴黎去,所以你可以顶替他在网球俱乐部的位置。南妮也可以一起去。南妮,你愿意这个夏天和我们一起去岛上度几个星期的假吗?这对于放松身心很有好处的。”   听到我的名字我的耳朵刷地竖了起来,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一点没错,放松和娱乐。娱乐。快点去吧!我想像着我,海岛,还有我的H·H,兴奋得想打响指。南特克特——游泳,白沙还有冲浪。还有什么不让人向往的呢?我也算一个!在我半闭的眼睛底下,我瞧见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而一旁的X先生早已鼾声大作。   “唉,就这样吧。”她脱下她的貂皮外衣盖在身上,对窗外的都市夜景轻轻地说,“就这么办,明天就给经纪人打电话。”   半小时后我坐的出租车顺着相反的方向行驶在罗斯福大道上,我掏出化妆盒擦去脸上剩余的油彩痕迹。随后我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看车上的钟,绿色的数字显示现在已经是10点24分。快!快!快!   我的心跳得厉害,肾上腺素强烈地刺激着我,使我变得异常敏感。我能感觉到路上小坑引起的车轮震跳,还能嗅到上一个乘客扔下的烟蒂。夜色的魔幻魅力,我喝的无数杯酒,无意中撞见的皮裤女人以及和H·H的约会,这一切经历重重地压在我心头。毫无疑问,我这是在历险。   出租车把我带到了第十三大街——第二大道无数条支路中的一条,我丢给司机12块钱跳出车子。夜莺酒吧是我高中毕业后就发誓永远不再涉足的地方之一。这儿的啤酒都盛在塑料杯里,腰别匕首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们使得安全地上一次厕所成为一种难以逾越的挑战,即便你平安到达那儿,厕所的门也是关不上的。这真是他妈的狗屎。   我总共花了两秒钟时间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H·H的影子。想想看,再想想看。他们可能去“混乱”酒吧了。“出租!”   我很快来到了西百老汇大街,和一群漫无目的、无所事事的人混在一起。   我朝一段挂着猥亵的黑白裸体女人照的黑暗楼梯走去。屋子里传出听起来像强奸的贝司声,刺激的音乐令我想起卡通片《猫与老鼠》里的情景。   我开始费力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前挤,找什么呢?棕色头发还是哈佛T恤?这里有游客,还有犹他州来的纽约大学的学生和同性恋,他们都在第八大街购物。这些人可没有什么魅力。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所有的人好像都在我眼前飞舞,就像我实验室里的幻灯片一样——丑陋的人,丑陋的人,丑陋的人。   我试图走到舞池里去,但这群人不仅没有魅力,还极其不讲道理。不过倒是很有激情。不讲道理的激情,真是一种可怕的组合。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上下扭动的肢体,走到房间另一头的酒吧台前,同时让自己尽量保持运动——如果你站着不动就会被视作不合时宜的人,而如果违背自己意愿进入舞池,管保几秒钟内陌生的屁股就会挤得你难受。   “马天尼,不加橄榄。”   “马天尼?会不会太刺激了,你觉得呢?”噢,我的天哪。又是那个色情幻想狂。我还真以为H·H今晚是和他的“同学”一起来逛街的呢。   “什么?我听不清你说的话!”我一边喊这一边在人群中寻找H·H。   “马天尼!真家伙!”   “对不起,请安静一点!我看不见他在什么地方。”   “够劲儿!”当然了,大家伙。才不听你说什么呢。   “听着,我们在道里安酒吧见过面,我在找我的朋友!”   “对啦,是那个保保保……姆姆。”对了,正是在下。   “他在这儿吗?”我喊道。   “保保,保姆姆。”   “是啊,我在找我的朋友!他……在这儿吗?”   “对,是啊。他和他的大学同学在一起,一群艺术学院的小妞,他们要去他妈的什么艺术画廊……”   “然后呢?”我冲着他的耳朵喊道,希望叫他永久性地失聪。   “就这样喽,穿着黑色套领毛衣的小妞,喝着进口咖啡……”   “谢谢!”说完我就走了。   我走进室外凛冽的寒风。“你好?”我望过去……是我自己,穿着法兰绒的睡衣,和乔治一起在看电视教育节目。“你好?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吗?你今天早上5点30分就起来了。今天甚至连肚子都没填饱吧?你上一次喝水是在什么时候?你的脚现在肯定酸得要死吧?”   “那又怎么样?”我一边穿过春天大街一边问自己。   “那就是说你累了,你喝醉了。还有,如果你不介意我说出来的话,你现在看上去很难看。回家去吧。即便你找到了他——”   “瞧,你这穿着法兰绒睡衣、躺在温暖的沙发上、嘴里吃着面条的失败者,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我知道家的滋味,好了吧?我的脚在流血,我快坚持不住了。我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但今天属于我!注定会有这一天。这是我自找的。就算我再也找不到他又能怎样?就算他也找不到我?当然,我要回家的,我要躺在沙发上,但我先要去找他!余生的时间足够我看电视了!”   “是啊,你还没失望……”   “当然没有!这个关头谁会轻易放弃?不是放弃的时候!我会赢的。他得看到我,他今晚不能,不能,不能没有看到我就上床睡觉!没有商量的余地。晚安。”   我下定了决心,朝位于梅塞尔得斯大街的画廊走去。   “对不起,小姐,我们已经关门了。”   “但是,但——”   “对不起,小姐。”完了。   “出租。”我向司机要了一根香烟抽起来,一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朝后移动。打那以后,我确实以为今晚的情景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我意思是,如果你要想见我,就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等我!   我把烟灰弹向窗外。这叫自助餐综合症——对于纽约市的男孩来说,整个曼哈顿是个可以随意点菜的地方。如果在街角还有更酷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固守在一个地方呢?如果任何时候都会有更漂亮、更高挑、更苗条的模特走进你的房门,何苦要死守在一个地方呢?   所以,为了避免做出选择和决定,这些男孩们推崇混乱。他们的生命完全被这种寻宝的怪异需求所左右。这就是所谓“我们来看看将会发生些什么”的所有内涵。   所以,如果“碰巧”连续3个周末见到他,我就有可能成为他的女朋友。问题在于,他们对于任何无秩序的混乱力量充满崇拜之情,我们要么很幸运地“凑巧”成为同道,要么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可能成为他们的母亲、导游,或他们的保姆。从一个晚上不能坚持等在一个酒吧的H·H到总是迟到或早到或从来等不到的X先生,大抵如此。   我掏出借来的百乐门香烟,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狮子王的装扮,网眼装和皮裤,等等。出租车行驶在第九十三大街上,我生命中糟糕的第二个10年就这样度过了。出租车开走后,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我站在人行道上——空气凛冽,但令人振奋。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远眺东河彼岸皇后区的阑珊灯火。我还想抽烟。   我上楼,解开裤子的纽扣,踢掉鞋子,找水,找睡衣,找乔治。而在纽约市的另一幢豪华大楼第九层,X太太坐在淡赭色的床边将看着鼾声大作的那个人而一夜无眠。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芝加哥小姐将脱下网眼装而独自入眠。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四章 特殊的节日礼物   我转动钥匙,同时倚在X家沉重的大门上,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但是这次门只开了一点就被挡住了。   “哦。”我说。   “哦。”格雷尔跟在我后面模仿我的声音说。   “有什么东西把门挡住了。”我边解释边伸出手去找挡住门的那个玩意儿。   “妈妈!门打不开了!!!”   格雷尔毫不迟疑,立刻以他习惯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我听见了X太太的脚步声。“格雷尔,妈妈来了。我没法一次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屋子。”她把门打开,原来地上堆满了齐膝深的购物袋——古琦、菲拉格慕、夏奈儿、赫尔墨斯还有数不清的包扎着紫色丝带的银盒。她拿起一个最耀眼的蒂芬妮的蓝盒,对我说:“你能相信人们喜欢在这个季节订婚吗?他们怎么也该等到一月份啊,还有一个月而已。我很抱歉,格雷尔,我不能参加你的聚会了。我相信你和南妮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把背包放在衣橱里,脱下靴子,然后俯下身帮格雷尔脱下外衣。他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我们在学校里家庭圣诞聚会上和他同学花了三个小时做的手工饰品,然后坐到地板上让我把他的湿靴子脱下来。   “格雷尔创造了一件杰作。”我说,“他在运用泡沫塑料和小发光饰品方面简直是个天才!”我把格雷尔的靴子放到垫子上,看了X太太一眼。   “这是个雪人。他的名字叫艾尔。他得了感冒,所以要吃大量的维生素C。”格雷尔介绍泡沫雪人的样子有点像主持人莱特曼介绍他的访谈嘉宾一样。   “啊。”她点了点头,把蒂芬妮的包挪到一边去。   “干吗不找个地方把艾尔挂起来?”我扶他站起来,他像挂复活蛋一样地把雪人挂在胸前,慢吞吞地朝起居室走去。   我站起身来,把全身上下整理一番,准备向X太太汇报今天的情况。   “今天早上您要是也在就好了。他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他非常喜欢用发光的小饰品做手工制品,而且非常投入。您认识吉赛尔·卢瑟福德吗?”   “杰奎林·卢瑟福德的女儿?当然啦。她妈也真是的。轮到她做点心的时候她却找厨师来顶替。真是的,我认为当妈的必须得会做点心。告诉我,告诉我。”   “吉赛尔小姐坚持说格雷尔做的雪人抄袭了她的设计。”   “哦,真是缺乏风度。”她瞪大了双眼说。   “她把格雷尔的雪人打落在地,格雷尔则撕坏了她的画。我以为格雷尔不会再要它了,可他却看着我说艾尔身上的污迹是它在吃维生素C时蹭在身上的!”   “我觉得他对颜色很有研究。”她开始整理她的袋子。“你的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进入冲刺阶段,我没时间了。”   她站起身,背有点弓,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你知道,我累坏了!每年的开支都在增加。X先生的事务非常繁杂,还有那么多同事。你已经是第六个要走的保姆了。我来不及等林福·凯了。等不及了。我累坏了。”她收集齐所有的袋子。“你什么时候走?”   “1月26号。”我回答说。还有两个多星期,考试过后我还有整整一个月的休假。   “你一月应该去欧洲。趁你还是个学生,以后你的烦心事会很多的。”   哦,那么说我的圣诞红包足够买一张去欧洲的飞机票了?整整6个小时呆在电视宝贝装里,我觉得我的付出值得这样的回报。   她继续说:“你应该在落雪季节去看看巴黎,世上没有比这更美的风景啦。”   “当然,除了格雷尔以外!”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电话铃响了,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X太太一只手多抓了几只袋子,另一只手紧紧护住蒂芬妮的盒子,回身朝办公室走去。“哦,南妮,圣诞树已经安置好了,你和格雷尔去地下室拿点装饰物上来。”   “好的。”我答应道。她家的圣诞树是那种黄杉,布置得就像从地板上长出来的一样。我在招呼格雷尔之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而格雷尔正在把他的雪人艾尔挂到圣诞树最高的一根枝丫上,拽得树枝直发颤。   “嗨,你的雪人好像要跳下来了。”我拿过一根别针把艾尔固定住。   “别!他不愿意你去碰他,只有我可以碰。”他指示说。于是我们花了整整十五分钟把艾尔重新固定到圣诞树上,并且我还不能插手。   我低头看着格雷尔和艾尔对话。“行了,伙计,”我说,“我们到地下室去把其他装饰品也拿上来吧,这样艾尔就有人陪了。如果他再要掉下去的话,他们也会提醒他的。”   “去地下室?”   “是的,我们走吧。”   “我要去拿我自己的东西。去拿我的自行车盔和皮带。你先去门口等我,南妮,待会儿我们再碰头……我要去拿手电筒了……”说完他就跑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我则去电梯口等他。   电梯门刚打开,格雷尔跑了出来。“天哪,格卢弗!这就是你要拿到地下室去的东西?”他放下一只脚在到电梯口之前把滑冰板刹住。他斜戴着自行车盔,腰带上别着一只大号手电筒,还有一只溜溜球和好像从浴室里拿来的有交织字母的毛巾。   “对,我们走吧。”他以一副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说。   “我想本次冒险旅程我们至少得穿鞋子吧。”   “哪里,根本不用。”他挤了进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那地方太棒了,南妮,哦,老兄,老兄。”他期待地点着他那戴了钢盔的头。格雷尔最近的话里老是夹杂着“哦,老兄”,那是从他班里一个比谁个头都要大的四岁孩子那里学来的。   电梯在底楼大厅前停住了,格雷尔用一只脚推动他的滑板,抢先在我前面跑了出去。等我赶上他,他已经让拉蒙带路来到了货运电梯面前。“啊,格雷尔先生。您去那儿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吧,嗯?”   格雷尔正忙于调整他的工具,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是的”。   拉蒙对他笑笑,同时饱含深意地对我眨眨眼。“我们的格雷尔先生很严肃的。格雷尔先生,你有女朋友了吗?”电梯猛地震了一下,我们到地下室了。拉蒙把电梯门拉开,我们走进明亮但冰冷的走廊,这里到处是干燥剂的味道。“往右拐到第一百三十二号笼子,小心别迷了路,否则我就得去找你……”他又眨了眨眼,暗示性地耸了耸眉毛,把电梯门关上上去了,一只电灯泡在我头顶摇摆不定。   “格雷尔?”我朝走廊里喊道。   “南妮!我在等你,快来!”周围是堆积到天花板上的笼子构成的迷宫,我顺着他说话的方向走去。其中一些笼子堆得比较满,但每只笼子里都有一些必不可少的行李、滑雪用具和一些杂乱的家具。我转过屋角,看到格卢弗俯卧在地上,上面有个标志牌写着“132”。“哦,老兄,老爸回到家看到这棵圣诞树该有多好玩。”   “喏,钥匙在我这里。”我把门打开,他继续灵巧地操纵着滑板跑进笼子。   我背靠笼门,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爸妈曾经梦想过有这样一个储藏室,坐在装满夏令衣服的箱子上喝咖啡。有时我们也会一起讨论,如果再多一只衣橱该怎么使用,就像怀俄明州的人经常梦想彩票中奖一样。   “你知道你要找什么吗,格卢弗?”因为好一会儿没听到格雷尔的动静了,我对储藏物深处喊道。镗啷一声巨响打破了寂静。“格雷尔!发生了什么事?”我站起身来,他的手电筒从暗处滚了出来,一直滚到我的脚下。   “只是把我的东西拿出来,南妮!给我照亮,我要把这个蓝盒子拿出来!”我把手电筒打到最亮,朝笼子深处照去,照到两双脏袜子。   “你没事吧,格雷尔?我想也许我该……”什么,已经爬到我身后来了?   “我已经拿到了,哦,老兄。这儿东西太多了。我的滑雪橇!这些是我的滑雪橇,南妮,下次我们去‘阿司匹林’时可以用。”   “亚斯本?”   “亚斯本。对啦,差点想不起来了。当心,南妮,当心。”他又跑了进去。我听到他在黑暗中摸索的声音,接着一个玻璃球从暗处滚了出来。我丢下手电筒接住玻璃球。这只球是人工吹制的,上面还有史托尔本的标志和一只红色的钩子。还没等我抬起头,另一只玻璃球掉了下来。   “格雷尔!快停下!”手电筒掉在地上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照亮了格雷尔的盒子,我觉得自己像在看卡通片《米老鼠》一样。“快回来,先生,回来。该你来打手电了。”   “不不不不!”   “格雷尔!”我开始语带狰狞。   “好了!”他重新钻了出来。   我把手电筒递给他。“现在你来打手电,我来找东西。”   我们回到楼上。   我小心翼翼地把装满装饰物的盒子放在前厅地上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我:“南妮?”   我顺着声音走进起居室,猛地看到一个像乡村乐巨星乔尼·卡什的人爬在梯子上装饰格雷尔的圣诞树。   “把那盒鸽子拿过来。”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格雷尔和我站在门边,满地都是凌乱的鸽子、金叶子、维多利亚时代的天使像和珍珠串。   “下来。这得由我爸爸来干。”   “等一会儿,格雷尔。”我把小鸟递给黑装男子。“马上就好了。”   “你最好下来,否则我爸爸要生气的。”我在敲X太太办公室的门时,听见格雷尔挑战似的说。   “进来。”   “嗨,X太太?真抱歉打扰你——”她的房间里很简朴,到处是成堆的圣诞卡。   “不,不,进来。怎么啦?”   “您碰见朱里奥了吗?他是不是个天才?真幸运碰见他。他在对付植物方面真是个行家。你可以看看他在伊戈尔顿的杰作,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我……”   “既然您在这儿,我可不可以问问你的意见?穿着格子花呢的裙子去参加苏格兰圣诞聚会是不是太老套啦?我拿不定主意。”   “我……”   “噢,你应该看看今天我为X先生的侄女买的两件套运动衫裤。我希望买对了颜色。”   “我在想,”我插话说,“格雷尔真的很想自己装饰所有的圣诞树。他说去年他就是和凯特琳一起做的,我想是不是可以给他一棵小树,让他自己来装点他的房间,只是好玩而已……”   “我觉得在那上面穿针走线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她寻找着折中的方案。“如果他想玩圣诞树,为什么你不带他到洛克菲勒中心去走走?”   “好的……是,这想法不错。”我边说边打开了门。   “谢谢。”   我回到起居室时,格雷尔正在拿一根银制的婴儿调羹拍打朱里奥的梯子。“嗨!这个怎么样?这个放哪里?”   朱里奥嫌恶地看着梯子下的调羹。“那玩意儿我真是看不上眼。”格雷尔的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你必须得用它,放在最下面。”   “格雷尔,我有主意了。抓住艾尔。”   “奶奶,格雷尔,格雷尔,这是奶奶。”   我的奶奶穿着黑色的缎子睡裤蹲下身来,“很高兴见到你,格雷尔。”格雷尔的脸红了。“我们是在庆祝圣诞吗?”   我正准备去拿格雷尔的外套时,门铃响了。   她打开门,门口有个人手里抱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树。“这里!”她招呼说。“格雷尔,”她对他窃窃私语说,“你蒙住艾尔的眼睛。让他有个惊喜。”我们踢掉靴子,紧跟在后面走进房间。她让送货员把树直接放在起居室的中央位置,然后把送货员送出门回来加入我们。   “如果你要干些什么,亲爱的,那就干好了。格雷尔,让我来启动特技装置,开始今天的晚会。”格雷尔小心地用手蒙住艾尔的眼睛,奶奶开始放弗兰克·辛那屈的歌,X太太则打开了灯。她在房间里点满了蜡烛,背景因此显得十分动人,法兰克低声哼着小曲,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她凑到格雷尔跟前说:“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我相信艾尔会乐意和圣诞树做伴的。”在我们发出的击鼓声之中,格雷尔把手从艾尔的眼睛上放了下来,问他喜欢到哪里去。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两个人都懒洋洋地躺在树底下的垫子上,我啜饮着热巧克力汁,格雷尔则兴致勃勃地又摆弄着艾尔。   “你和H·H的事怎么样了呢?”   “我不能理解他。我想要他和那些男孩不同,可我又有什么理由期望他这样做呢?当然,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坚持下去,亲爱的,他会再次出现的。那么,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她问。   “还有一门,我很快就完成了。这真是疯狂——X一家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参加圣诞聚会。我只有等格雷尔入睡之后才能读书,这总比忍受查琳和她的长发男友要强得多——”   “别太累着自己了。不值得。”   “我知道,但是年底的红包肯定非常诱人——她提到了巴黎。”   “哦哦哦,太好了。”(法文)   “南妮,艾尔想知道为什么爸爸不来装点圣诞树。”格雷尔站在树后轻轻地问。我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格雷尔,”——她安慰地对我笑笑——“南妮向你介绍过祝酒仪式吗?”   “你说什么?”他凑了上来把手搁在她的膝盖上。   “祝酒,亲爱的。祝酒才是庆祝圣诞的真正方式!你,小格雷尔,是你所能给予的最好礼物。你所要做的就是到你希望分享圣诞快乐的人家,敲他家的门,他们把门打开你就尽情歌唱。祝酒,你一定要试试!”他躺到我身边,我们俩头枕在一个枕头上,看着圣诞树。   “奶奶,你给我示范,唱一段。”他说。我转过头去冲她笑笑。她倚靠在点满蜡烛的轻质马车上,满面红光。她和着弗兰克的声音唱起了“今晚你的模样”。格雷尔闭上了眼睛,我更加爱我的奶奶了。   一星期之后,X太太和格雷尔在我曾经追过格雷尔的走廊里追逐X先生。原先悬挂人工蜘蛛网的地方垂下绿色的枝桠和闪烁的彩灯。   X太太推开了X先生沉重的办公室大门。   “亲爱的,进来。”他站起身,背后的落地长窗被折射进来的落日照得通亮。他那种在无论有无光线的场合都能自然流露自己情欲的能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目光跳过我茫然地朝格雷尔进来的方向望着。“嗨。”   格雷尔想把我们为他爸爸公司赞助的慈善会买的圣诞礼物交给X先生,但他又开始接听电话了。   我接过礼物,蹲下身解开格雷尔的外衣纽扣。   “杰斯汀在会议室说了一些关于饼干的话题。你为什么不带格雷尔去那儿呢?我得接完这个电话,然后我会过来。”X先生手里拿着话筒说。X太太脱下她的貂皮外衣放在沙发上,我们鱼贯退出房间,朝大厅另一头传来圣诞节颂歌的地方走去。   X太太穿着莫斯基诺的绿色上装,边缘镶着红色的冬青树和寄生做的纽扣。她的鞋后跟是两只微型的水晶球,一只上面是驯鹿,一只是圣诞老人。我为自己无须打扮成雪人弗洛斯特而深感庆幸。   X太太笑容满面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房间尽头坐着一群女人,我猜想她们都是秘书,她们开着饼干罐头,放着关于艾尔文和金花鼠的圣诞歌曲。   “哦,对不起,我在找圣诞聚会。”X太太说,利索地在圆桌上首坐下。   “你要吃饼干吗?我自己做的。”一个戴着圣诞灯耳环,体格健壮的女人开心地问。   “噢。”X太太似乎有点走神。   门又一次打开了,差一点就碰到我和格雷尔。我倒吸一口凉气,芝加哥小姐走进来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她灵活地穿梭于我们之间,她的法兰绒紧身装比她的万圣节装束更加撩人暇思。   “我听说这儿有饼干。”   正在这时,一个很健壮的黑人妇女飞快地走了进来,把所有的人都赶到桌子边上。   “X太太。”黑女人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杰斯汀,圣诞快乐。”X太太招呼说。   “嗨,圣诞快乐,我们干吗不去厨房喝点咖啡呢?”   “别傻了,杰斯汀。”芝加哥小姐笑了。“这里就有咖啡。”她走到一个铬壶前拿出一只塑料杯子。“你干吗不去看看他们怎么那么长时间都没干完?”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X太太?”   “杰斯汀。”芝加哥小姐皱起了眉头。杰斯汀只得出门走了。   “时间还来得及吗?”X太太问。   “干什么事情还来得及?”芝加哥小姐问,顺便倒了两杯咖啡。   “我是说举行圣诞家庭聚会。”   “那是在下个星期——真奇怪你丈夫没告诉你。真遗憾啊!”她笑着递过一杯咖啡。格雷尔从芝加哥小姐裸露的膝盖旁挤过去,大摇大摆地坐到台子的另一头,让那些秘书把饼干交出来。   X太太有点结巴地说:“呃,我丈夫肯定记不清是哪一天了。”   “哎哟。”芝加哥小姐嗤了一下鼻子。   X太太把塑料杯子交到左手。“对不起,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丽莎。丽莎·切诺威奇。”芝加哥小姐笑着说,“我是芝加哥分公司的经理。”   “哦,”X太太说,“很高兴见到你。”   “没能参加你的晚会真遗憾——我听说办得很成功。”她把头侧向另一边,笑得非常开心的样子。“礼物袋非常可爱,那枝钢笔所有的人都喜欢。”   “好。”X太太举起手保护性地护住她的锁骨。“你和我丈夫一起工作?”这时我决定走开去帮格雷尔挑选驯鹿饼干。   “我领导着一个中西部合资企业的团队,是不是吃力了点?我想你能够想像得到的。”   “当然。”X太太竭力掩饰住自己的犹豫,提高嗓音说。   “把这些人管理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你肯定为了这事度过了很多不眠之夜吧?”她攥着自己提香式的头发同情地说。   X太太笔直地站起身来,手里紧攥着塑料茶杯。“是的,他工作得很辛苦。”   芝加哥小姐高视阔步地走到桌子另一头,她那蜥蜴皮的皮鞋悄无声息地落在长毛绒的地毯上。“你是格雷尔,你还记得我吗?”她俯身问道。   格雷尔定定地说:“你没穿裤子。”我的天哪。   正在此时,门开了,X先生阔步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在门口显得益发显眼。“斯特劳斯打电话来要再看一遍合同。”他对桌子那头的芝加哥小姐说。   “好的,”她笑着回答,在经过X太太的时候说,“圣诞快乐,诸位。”她又对X太太说,“真高兴终于见到了你们全家。”   X先生的下巴肌肉有点僵硬,迅速把门关上走了出去。   “爸爸,等一下!”格雷尔试图追上去,但手里盛着葡萄汁的杯子没抓住,溢出的汁水弄脏了他的衬衫,把米色的地毯也搞成有点发紫了。幸运的是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泼水事件上去了,忙着四处找纸餐巾。无数双精心修剪过的手抓住了格雷尔,他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南妮,你要是把他看紧,我会很感激你的。帮他清理一下,我在车里等。”X太太下完命令,把碰也没碰过的咖啡原封不动地放回桌子,像白雪公主放下苹果一样。随后她转过头去笑着对秘书们说:“下周见!”   第二天下午,格雷尔吃完午饭从手推车上爬下来宣布他的新计划。   “祝酒。”   “什么?”   “我想要祝酒。我要过自己的圣诞节。我敲门,你开门,我要尽情歌唱。”我对他的记忆力感到吃惊,但在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这方面我奶奶确实有一手。   “好。你要我站在哪扇门的后面?”我问。   “浴室。”他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头,随后胸有成竹地走到他的房间里去了。我跟在他后面,把自己安置到他指定的浴室里。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他轻轻的敲门声。   “来了,”我说,“是谁?”   “南妮,你得开门!别说话,直接开门。”   “好的,你准备完就行。”我坐回到马桶座圈上,一边检查自己头发分岔的地方,一边想这场游戏总会不了了之的。   又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朝前倾了倾身子,把门推开,差点把他撞倒。   “南妮,我是认真的。你撞到我了!我不喜欢这样,重新来过。”   敲了十一次门之后,我终于找到了感觉,得到的奖赏是震耳欲聋的“生日快乐”的表演。   “格卢弗,祝酒的时候为什么不跳点儿舞呢?”等他唱完了我问。“真的?”即便他想通过活动发泄精力,我也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祝酒不是跳舞,是尽情歌唱。”他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膝盖上。“关上门,我来敲。”他好像第一次想到这个计划似的说。这个游戏我们玩了大概有半小时之久,直到我看见管家康妮站在门口。随后我听见他在其他房间、康妮的吸尘器的轰鸣声中尖声唱“祝你生日快乐”。五遍之后他又回来找我。   “想玩牌吗?”   “不,我要祝酒。我们回浴室去吧。”   “除非你跳舞。”   “哦,老兄,哦,老兄。我祝酒时可不想唱歌。”   “别这样,先生,我们给奶奶打电话听她怎么说好不好?”   简单地和奶奶打过一个电话之后,格雷尔就又唱又跳,“我们在那么绿的叶子底下祝酒”,这歌声听起来要比先前容易忍受多了,我有了一个新主意。   我递给格雷尔所有祝酒的工具(绿色和红色的条纹龟脖子毛巾等),最后再来一次“超级祝酒”的时候,X太太急匆匆走了进来,拉蒙抱着几个箱子跟在后面。   她的脸颊潮红,眼睛闪闪发亮。“哦,这里都成了动物园了,动物园!我几乎和史莱默公司的一个女人打起来了,不过后来我让她去,我想自己没有必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乡下人。哦,我在古琦发现一个最可爱的钱包。谢谢你,拉蒙。我希望他们能喜欢它们——格雷尔,你在忙什么?”   “没什么。”他站在伞架旁边练习跳他的舞蹈。   “午饭前我们做了点无味饼干,然后练习唱颂歌,我还给他读‘法国圣诞前夜的故事’。”我说。   “哦,太棒了。我希望也有人念给我听。”她脱下貂皮外衣,就近递给拉蒙。“哦,行了,就这样,拉蒙,谢谢你。”她双手一拍,说:“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准备让格雷尔练习唱颂歌——”   “祝酒!”   “……去楼里一些老年人的家,他们会很喜欢接受一点节日问候的。”   X太太笑着说:“哦,好极了!你真是个好孩子,你会忙死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祝你们快乐!”   我让格雷尔按电梯按钮。“到哪一层,南妮?”   “先到你十一楼的朋友家去。”   我们按了三次门铃才听到里面有人喊“进来!”门一打开,证明先前我们花时间练习是值得的。H·H靠在门框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们来祝酒啦!”格雷尔脸红红的,前后摇摆跳着舞,双手张开,鹿角在头上颤动着。   “祝你快乐!!!”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好像有一群人在一起祝酒似的。   说完他俯身又对格雷尔说:“上帝保佑你!!!”格雷尔见此劲头更足了。   “格雷尔,早晨好。”   不一会儿格雷尔就累得瘫坐在地上喘起气来,我狡黠地笑了。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讲,我来是有目的的。我来是为了约会。一次有计划、有地点、一切都有的真正的约会。   “我们是来给你唱圣诞节颂歌的——”我说。   “祝酒。”地板上一个细小声音很夸张地插话进来。   “在整幢楼里祝酒。”   “可以给我饼干了吗?”格雷尔坐起身来,准备接受对他努力的奖赏。   H·H转身走进房间,“当然,请进。别介意我穿着睡衣。”哦,如果你愿意我们当然无话可讲啦。我们跟着他健壮的身体走进基本上是X家翻版的房间,只不过比X家高两层而已。前厅的墙上涂着深砖红色,基里姆挂毯的间隙装饰着《国家地理》杂志风格的黑白照片。我们走进他的厨房,这里实际上是个宽敞的实验室。   “格雷尔,你认识马克斯,是吗?”格雷尔蹲下身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友好态度抚摩着小狗马克斯的耳朵。马克斯的尾巴热烈地打着地板以示回应。我朝四周看看,屋子中央放着一条老式餐桌,上面堆满了《时代周刊》杂志。   “饼干,谁要饼干?”H·H挥舞着一只从餐具柜里找出来的饼干箱问。格雷尔跑过去帮他。   “只给你一片,格雷尔。”   “哦,老兄。”   “你还要牛奶吗?”他从冰箱里取出一杯满满的牛奶。   “多谢啦!”我说,“嗨,格雷尔,不对我们的主人说点什么吗?”   格雷尔嘴里塞满了饼干,嘟囔着说:“谢谢!”   “哦,老兄,谢谢你!你表演得那么出色,这是我惟一能够奖赏你的了。”他冲我笑笑,“我还能记得上次不是我生日的那一天,有人唱歌给我听的情景。”   “我会唱的,我会唱‘生日快乐’——”他把玻璃杯放在地板上,摩拳擦掌地准备唱将起来。   “哟!我们已经祝过酒了……”我赶忙伸手阻止他。   “格雷尔,今天不是我生日。不过我答应我过生日那天一定告诉你。”真默契,我喜欢。   “好的,我们走吧,南妮。去祝酒。我们现在就走。”格雷尔把空玻璃杯交还给H·H,用戴着手套的手抹抹嘴唇,朝大门走去。   我站起身来,其实心里并不想走。“我很抱歉那天晚上我没来找你,那个聚会结束得实在太晚了。”   “没关系。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啊。以后我们单独约会,这样就不用在‘红宝石快餐店’吃比萨了。”“红宝石”离我家其实只有20英尺远,真是一种讽刺。   电梯门在那里等我,我的心剧烈跳动着。“好了,如果你这个周末要出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出去。”我跨进电梯时说。   “好的,太好了。”他在走廊里说。   “棒极了。”我点着头,电梯门关上了。   “棒极了!”格雷尔不断地热着身。   星期五晚上我把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纸片塞进他的大门,离开了公园大道721号。   那天晚上我拉着回家过圣诞的萨拉陪我去参加班上男同学组织的节日聚会。整个房间装扮得十分喜庆,有人在圣诞老人的像上贴了一条纸刻的阴茎。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做出决定,我们不想参加这种包括诸如在浴室里喝啤酒,或来自任何男人要求口交的亲切邀请的活动。   我们在楼上拦住乔希。   “不好玩?”他问。   “呃,”萨拉说,“我想和我身边这位姑娘跳舞,可是……”   “萨拉?”乔希抱了她一下,“跟我来!”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在一个酒吧跳舞,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星期六早晨,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鞋还穿在脚上,只剩下一天时间给我的家人、X全家和我这些年来照顾过的小孩子们买礼物了。格里森专卖店的姑娘已经给我送来了两枝金笔和一块刻着我名字的石头——我得尽快行动了。   我把烤面包上的番茄沙司吃个精光,喝下整整一升水,浑身充满了过节的激情。   一个小时之后,我拿着一只价值150美元的打火机从巴恩斯出来,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我需要那笔该死的红包,忘了巴黎吧,我需要那个该死的红包打发圣诞节。   我顺着麦迪逊大道走到贝格道夫为X太太买了枝里戈的蜡烛。东西虽小,但她至少知道并不便宜。我在看营业员进行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包扎礼物——的时候,想像着该给这个拥有一切的四岁孩子买些什么。什么能给他带去真正的快乐呢?呃……一只格路伏牌的手电筒,他最怕黑暗了。也可以是一只名片夹,在他的那张名片完全损坏之前提供及时保护。   当我经过第五十八大街和第五大道的时候,我心里矛盾着究竟走哪条路去给他买手电筒,是坐地铁去皇后区还是走几英里路去另外一个地方。最后我还是在第五大道和一大群人等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被引进一个由高大的玩具打扮的士兵把守的旋转门。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欢迎来到我们的玩具世界。”不知隐藏在哪里的扩音器里不停传出这样的声音。但这并未盖过顾客焦虑的叫喊声,“我要!我要!!”   楼上一片混乱。孩子们拿着激光枪扫个不停。家长们脸上和我一样都写着“挤进去就是成功”的表情,营业员们则在尽力维持秩序以防造成严重的身体伤害。我溜到芝麻街角,这里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坐在地上委屈地啜泣。   “也许圣诞老人会给你送礼物的,萨丽。”   “不!!!!!!!”她大吼。   “我能帮你吗?”一个穿着红裙,面带微笑的销售小姐走过来问。   “我要一只格路伏牌的手电筒。”   “哦,这种牌子我们已经卖完了。”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而你们却说卖完了。“我们再查查看。”好吧,查查看。   我们来到手电筒柜台,这里整整一排都是格路伏牌的玩具。“是的,对不起,卖得很快的。”她摇着头走开了。   “这里还有一只。”我拿起一只大声说。   我利用营业员包扎礼物的机会,在一片孩子们的哭喊声中静思默想了一会儿。   星期一早晨,X太太在我切水果的时候把头探进厨房。“南妮,我要你去为我办件事。我去萨克买了些礼物送给帮过我们的人,但我忘了放红包了。所以我让他们暂缓发放手提袋,你去给我在每个袋子里塞一个红包。你瞧,我把要做的都写下来了,每个人的名字已经写在信封上了。杰斯汀是古琦肩包,巴特兹夫人是蔻齐手提袋,管家是勒斯泡特萨克牌的,还有一个是给钢琴和法语老师的。一定要他们把所有的礼物都包扎好,然后你坐出租回来。”   “没问题。”我一边回答,一边兴奋地比较着古琦和勒斯泡特萨克哪个更适合我。   星期二下午,格雷尔将班上一个可爱的中国女孩艾丽森带回家,她对所有问她的人都说“我有两个爸爸”。   “你好。南妮。”她总是这样招呼我。“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我真喜欢你的鞋子。”她真是让我心疼得不行。   这时电话铃响了。“喂?”我把毛巾放进微波炉的同时拿起电话。   “南妮?”我听见一个试探性的近乎耳语的声音。   “我是。”我低声回答。   “我是杰斯汀,从X先生办公室打过来的。真高兴能找到你。你能为我做件事情吗?”   “当然。”   “X先生要我去给X太太买样东西,我不清楚她的尺码和喜欢哪种品牌,哪种颜色。”她听上去真的有点惊慌失措。   “我不知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不记得她的尺码了,“等一下。”我去主卧室看了一下。   “杰斯汀?”   “在。”她低声回答。   “好的,我去储藏室看看。”她的“储藏室”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棕色的梳妆室,里面到处是天鹅绒的长条椅子。X太太近乎偏执地怀疑我不仅每天会来这儿巡查一番,而且事实上还要偷穿她的内衣。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开始轻轻地翻看起来以便回答杰斯汀的问题。“2号号码,赫雷拉牌子的,劳伦特牌的……鞋子是7码半的,夏奈尔牌的……她的钱包是赫尔墨斯牌的。不要翻在外面的口袋,她讨厌拉链……我不知道,也许是珍珠?我喜欢珍珠。”等等等等。   “你真是救命恩人。”她脱口而出。“哦,再问一件事,格雷尔做化学实验吗?”   “化学实验?”   “是的,X先生要我去给他买一件化学实验用具,还有古琪的拖鞋。”   “对。”我们都笑了。“还有狮子王,”我说,“他喜欢一切和狮子王有关的东西,阿拉丁神灯,小熊维尼。他4岁了。”   “再次感谢。南妮,圣诞快乐!”打完电话,我最后一次环顾了一遍四周堆积如山的羊毛衫、皮鞋和四季的服装。我试探性地拉开一个抽屉。每件短衬裤,每条乳罩,每条袜子都分门别类地装在有拉链的小包里,上面写着:“乳罩,汉罗牌,白色”或“短袜,佛沟牌,黑色”。   门铃响了,我一下蹿出十几丈远,等听到格雷尔迎进来的是艾丽森的父亲亨利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我把抽屉拉上,悄悄地走出客厅。格雷尔和艾丽森两个人正在互相扎丝带,亨利则在一边发呆。   “好,艾丽,我得做午饭了。我们走吧。”他抓住艾丽森,将她夹在自己的双膝之间,为她扎好丝带。   我把她穿的罗登牌小外衣递给亨利。亨利给她戴上帽子,领着她走出了房间。   “对艾丽森说再见,格雷尔。”我推推格雷尔,他狂热地挥动双手向她告别。   “再见,格雷尔,谢谢你,今天下午真开心!再见,南妮!”艾丽森进电梯之前对我们说。   “谢谢,南妮。”亨利说,一不小心艾丽森的靴子碰到了X家的另一个成员身上。   “哟!”X太太往后缩了缩身子。   “我很抱歉。”亨利说。   “不,请不用道歉,我没事。你们过得开心吗?”   “是的!”格雷尔和艾丽森大声叫道。   “是的,”亨利说,“我们得回去做饭了。里查德马上就到家了。”   “你们家的保姆今天放假?”她明知故问。   “哦,我们没有保姆。”   “你有两个爸爸帮你?”格雷尔打断他说。   “老天,”X太太飞快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呃,你知道,他们只能年轻一回。”   “是啊,”她看上去有点皱眉头,“格雷尔,说再见!”   “我已经说过了,妈妈。你说迟了。”   门关上了。   那天晚上夜深之后,我困倦地坐电梯下楼,幻想着漫步在塞纳河的情景,嘴里哼着“玫瑰人生”的老歌。已经是12点20分42秒了。还有24个小时多一点时间我就要领到钱了。   “晚安,詹姆斯。”我向看门人道别说,这时H·H两颊潮红,手里拿着一个食品袋走了进来。   “嗨,你好。下班了吗?”他笑着问。   “是的”。千万别让我的牙齿里漏出甜菜叶来啊。   “真是次很不错的祝酒,你教他的?”   “你还记得?”我小心地撅着上嘴唇说。   废话少说啦,什么时候约会?   “听着,”他说,松了松围巾,“你等会有事吗?我得先上楼去。我妈妈正在疯狂地烘烤她的圣诞食品,可是我们的香精用完了。”   哦,现在吗?   “好的。”趁他乘电梯上去的空隙,我飞快地跑到镜子面前像个疯子一样梳理起来。我希望我不会嫌烦。我希望他不会嫌烦。哦,如果他烦我我该有多失望。我可不能今晚就答应和他上床。电梯下到一楼之前,我掏出口红重重地在嘴唇上抹了几次。   “嗨,你吃过了吗?”他在詹姆斯把门打开时问我。   “晚安,詹姆斯。”我回头说。“这得取决于你说的吃过是吃什么东西。如果你指的是吃金鲫鱼和意大利饺子,那我可是吃得撑死了。”   “你想去哪里?”   “呃,”我想了一会儿,“现在还没关门的只有咖啡厅和比萨店了。你选吧。”   “比萨店更好。可以吗?”   “只要不在这幢楼里就行。”   “坐在我上衣上面。”他盖上空比萨盒子时说。大都会博物馆的台阶很冷,凉意已经渗进了我的牛仔裤。   “谢谢。”我把他的蓝色羊毛衫垫在身下,远远眺望着第五大道璀璨的节日灯火。   H·H从口袋里拿出吃的东西问:“在九楼工作感觉如何?”   “既累又怪。”我看了他一眼。   “是啊,她总是给我感觉像个怪人一样。”   “你不知道,节假日我就像是打黑工一样地累。”   “得啦,不会那么糟糕的。”他用膝盖顶了我一下。   “你说什么?”   “我以前在楼里带过孩子,我看到你又吃东西又在玩游戏……”   “老天。我的工作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要比其他人投入更多的时间陪这个孩子。”我挪开一步,离他远点。   “周末怎么样呢?”   “他们在康涅狄格州有保姆。他们只是在开车出去和回来的路上才和他呆在一起,而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他已经睡着了!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我以前以为他们在节日时间会多点,但事实证明显然并非如此。”   “但是和孩子可以玩很多好玩的游戏。”   “他只有4岁。他可以在听音乐‘胡桃夹子’的时候睡着,看人跳大腿舞就可以把他吓得要死,在梅西百货商店看圣诞老人表演超过3个小时就会引发他一种奇怪的湿热皮疹。但更多时候我们是在排队上厕所。无论在哪里。”   “听起来你真是挣了份苦差事。”他递给我一根调羹。   我只有苦笑,“对不起,你是我在整整48小时内交谈过的惟一不拿购物袋的成年人。圣诞节真是把我害苦了。”   “哦,别那么说。圣诞节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瞧瞧那些灯火和人们。”他指指第五大道那些闪耀的圣诞装饰,“这使你为生活在这里而感到幸运。”   我把调羹挖进纸盒,刮起一层焦糖,“你是对的,两个星期以前我就说过这是我一年中最喜欢的时刻。”我们在菲什食品店门口逛来逛去,欣赏着斯坦后浦橱窗里的花环和遮阳篷上挂着的白色灯泡。   “看上去你这个节日过得很开心啊。”   我脸红了,“呃,植树节我才最喜欢呢。”   他笑了。哦,老天,你真帅。   他往后仰了仰身子,“那么,你还认为我是个人渣吗?”   “我从未说过你是人渣啊。”我也笑了。   “只有搂在一起的时候才是。”   啊!!!他在亲吻我!!!   “嗨。”他轻柔地说,他的脸几乎还是贴着我的脸。   “嗨。”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把过去的事情都忘掉吗?”   我笑了。   “南妮?南妮!”   “在,怎么啦?”   “该轮到你了。”可怜的格雷尔,这是今天他第三次把我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我把我的棋子从橙色格子移到黄色格子。“好了,格卢弗,这是最后一盘了,我们该穿衣了。”   “哦,老兄。”   “来吧,很好玩的。你可以给我表演一段时装秀。”床上堆满了格雷尔从去年夏天穿剩下来的行头,我们得找出仍旧合身的衣服为他这个假期做准备。我知道他很烦,但命令就是命令。   结束游戏之后,我跪在地板上帮他又穿又脱,衬衫、游泳裤,还有天底下最小的天蓝色运动夹克。   “啊,太小了!弄疼我啦!”   “好的,好的,我帮你脱下来,耐心一点。”我帮他把衬衫脱下,又拿起另外一件衣服。   “我很不喜欢那件。”他摇着头说,“我觉得……它太……小。”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看着袖子上的纽扣和笔挺的领子,“对,你说的有道理,是有点小了。”我有点配合似的把倒霉的衣服丢进了废衣服堆里。   “南妮,我有点烦了。”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两颊。“不要试衣服了。我们来玩游戏吧。”   “别这样,再试一次,格卢弗。”我把他套进运动衫,“现在走到房间另一头再走回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帅。”他看着我好像觉得我疯了一样,但还是开步走了,每走几步都要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生怕我干点别的什么。   “转过来,小家伙。”他走到墙那边时我对他喊。他转过身来警觉地盯着我,我做出模拟对他拍照的样子,“过来,小家伙。你真了不起。走几步。”他做出跳爵士舞的样子,我朝他欢呼。他咯咯笑了,冲过来做出撅嘴的样子。   “你真了不起,亲爱的。”我帮他脱下运动衫,给他两个飞吻。   “你马上就会回来的,对吗,南妮?”他不停地摇着他的小手。“明天?”   “来,我们再来看看日历,你会看到时间过得有多快,你要去巴哈马群岛去……”   “利特费尔海湾。”他纠正说。   “对。”我们依偎在一起看我制作的南妮日历。“然后是亚斯本,在那里你会看到真的雪,可以滑雪橇,堆雪人。你会过得很开心的。”   “喂?”我听见X太太在喊。格雷尔朝前厅跑去,我则趁空把剩下的短衬衫折叠起来,跟了上去。   “下午过得怎么样?”她快活地问。   “格雷尔是个好孩子——我们试过了所有的衣服。”我靠着走廊说,“床上的衣服是还可以穿的。”   “哦,好极了!多谢你了。”   格雷尔在X太太面前又蹦又跳,抓住她的貂皮外衣不放。“过来看我的表演!到我房间来!”   “格雷尔,我们讨论过什么来着?你洗过手了吗?”她躲闪着问。   “没有。”   “好,那么你可以碰妈妈的衣服吗?你现在要是听话地坐到椅子上去,我就给你一份爸爸送你的惊喜。”格雷尔一听马上坐到垫子上不响了,她在手提袋里找出一套漂亮的蓝色运动服。   “记住明年你就要上大孩子的学校了。爸爸喜欢克里齐特学校。”她把运动服翻过去露出橙色的商标字样。我过去帮格雷尔穿上新衣服。   “你会让爸爸为你骄傲的。”格雷尔高兴地重操旧业,又要跳起来。“亲爱的,手不要乱动。”她严肃地看着他,“这样子很难看。”   格雷尔不解地看着我。   X太太跟着他的目光说:“格雷尔,该和南妮道别了。”   “我不要。”他双手交叉堵在门前面。   我蹲下身对他说:“只是分开几星期而已。”   “不!!!别走。你说好和我玩游戏的。南妮,你向我保证过的。”眼泪滚下了他的脸颊。   “嗨,你要礼物吗?”我问。我走进小房间,深呼吸一口,换成满面笑容地走出来,手里拿着我买的购物袋。   “这是为你们买的,圣诞快乐!”我把贝格道夫的盒子递给X太太。   “你用不着买礼物的,”她说,把袋子放到桌子上,“哦,对了,我们也有东西要送你。”   我吃了一惊。“哦,不。”   “格雷尔,把南妮的礼物拿过来。”格雷尔飞快地跑开了。   我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盒子说:“这是送给格雷尔的。”   “南妮,这是你的礼物,南妮。圣诞快乐,南妮!”他跑出来手里拿个萨克的盒子塞到我手里。   “哦,谢谢!”   “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他又蹦又跳。   “在你妈妈那儿,你可以等我走了之后打开它。”X太太已经按住电梯在等我,我飞快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圣诞快乐!”她在电梯外说。   “再见,南妮!”格雷尔跑出来像个连线木偶一样狂乱地挥舞着他的双手。   “再见,格雷尔,圣诞快乐!”   还没走出楼我就等不及了。我已经在想像我的巴黎之旅。我首先打开了礼包。“亲爱的南妮,我不知道没有你我们该怎么过!爱你的X一家。”我撕下包装纸,把盒子打开,把棉纸都扯掉。   没有信封。哦,我的天哪,没有信封!我把盒子翻了底朝天。好多棉纸都飘了出来,一个毛茸茸的黑色东西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我蹲下身,像狗见了肉骨头一样。我把不相关的杂物都推开,期待着开启我的宝藏,然后……然后……然后……是一副耳罩。只是一副耳罩。   只是耳罩而已。   耳罩!   耳罩!!!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五章 去你的,我不干了!   “奶奶一直在到处找你,那样我们才能切蛋糕啊,”我走进奶奶的更衣室,爸爸在那里躲避为新年和他的50岁生日一起开的庆祝会,而奶奶则坚持一定要为“上帝赐给他的儿子”做生日。   “快,关上门!我还没准备好——外面的人太多了。”尽管来宾中有很多人是艺术家或作家,但大多数出席生日聚会的人还是穿着半正式的燕尾服,尽管如此,我爸爸总是强调自己从不会为了任何人穿得如此拘谨。“我们是谁?是他妈的肯尼迪家族吗?”每次我奶奶想劝他学会穿西装扎领带之类的事情时,他总是把这句充满思想的话挂在嘴上。我却无须任何人动员就会主动穿上礼服,而且还时刻盼望着不多的几次需要我穿戴着像个淑女一样出入的场合。   “我不是来说教的,我是给你送礼物来了。”我递给他一瓶香槟。他笑了,就着酒瓶灌了好大一口,放到奶奶的梳妆台上。爸爸放下正在用功的《时代周刊》上的字谜游戏,示意我坐下。我坐到长毛绒的地毯上,用我的长笛给他吹了一段。   “爸爸,你真的应该出去——没那么糟的。那个从中国来的作家在外面。他甚至都没扎领带。你可以出去和他聊聊。”   他摘下他的眼镜。“我更愿意陪我的女儿在一起。现在怎么样,我的小猫咪?感觉好点了吗?”   一阵愤怒攫住了我,打破了今天整个晚上的喜庆气氛。“哼,那个女人!”我往前低下身子,“过去的一个月我每个星期工作整整80个小时,为了什么?我告诉你为了什么——一副耳罩!”我恼怒地叹了口气。   “是的,你已经已经讲了足足有十五分钟了。”   “什么?”妈妈一只手端着一盘饭前点心,另一只手拿着一瓶开了瓶的香槟走了进来。   “我会给你提供线索的,”他挖苦地说,拿起玻璃杯又倒了一杯香槟。   “老天!你又喝酒了吗?南妮,今天可是除夕之夜!为什么不好好过呢?”   我坐下来抓住酒瓶。“妈妈,我不能没有酒!她还不如在我脸上啐一口唾沫。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得了个多大的红包;可这事已经这样发生了。我为什么还要想那么长时间呢?红包是用来额外奖赏的,是对我劳动的肯定!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期望从他们那儿得到钱和手提袋!我得到的是……”   “耳罩。”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又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吗?我尽我全力摆平一切,她在修她的指甲的时候我却在看护她的儿子。”   所有小插曲都向她表明了我的存在。她却忘记了我在为她工作——她还以为我去她家是为了玩的!我从爸爸的盘子里抓了一点鱼子酱,“你怎么想,妈妈?”   “我认为你要么去找那个女人,把法律文件念给她听,要么就拉倒。亲爱的,你该听听你自己,你都唠叨了好多天了。你为了她,或者她家的某个人浪费了这么好的聚会,却把你的奶奶扔在一边,你该出去跳跳舞。”她尖锐地朝往嘴巴里塞蟹肉的爸爸看了一眼。   “我要去的!我要诉诸法律手段,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从哪里入手?只要告诉她这样对你可不行,如果她还想让你继续当格雷尔的保姆的话,必须得有所改变才行。”   “对极了,”我嗤了一声,“她若是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我就对她破口大骂?她会打我的。”   “我觉得你这样反倒有麻烦了。”爸爸插话说,“因为你有可能因为骚扰罪而受到起诉,我们大家都别想工作了。”   妈妈已经完全投入这场争论了。“那么你只要和煦地冲她笑笑就行了,把手搭到她肩膀上,说:‘瞧,给你干活是很辛苦的。’以一种友好的方式让她知道她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妈妈!你根本不了解我在为什么样的人工作。你不可能把手搭在这种女人肩上的。她是‘冰岛女皇’。”   “对啊,问题就在这里。把貂皮大衣扔给她。”妈妈命令道,“现在我们来彩排一下。”这些彩排是我人生成长的基石,通过它们我顺利地承受住了从大学面试到和多年的男朋友分手的种种考验。爸爸把衣服扔给我。   “好,现在你是X太太,我是你。你一定成功。”   我清清嗓子,“欢迎你回来,南妮。你不介意把我的脏内裤带到格雷尔的游泳池里洗洗干净吧?多谢了。”我拿起貂皮大衣披在肩上,假意装出一副笑脸。   妈妈的话既平静又充满逻辑。“我想帮你。我也想帮格雷尔。但我首先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充分发挥我的所长把工作做好。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一起努力。”   “哦,你在这儿工作?我还以为是我们收养了你呢!”我假装吃惊地提高嗓门说。   “啊,很荣幸我能到你这儿工作,如果我还能继续做下去的话,你得从现在开始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该尊重我的工作。”   “这不会管用的。”我有点沮丧。   “南妮,这个女人不是上帝!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你需要经文的支持。你需要像中国的老子那样……得要先学会说不才能说是。”   “我先说不再说是。我先说不再说是。”我和她对着天花板上的墙纸一起喃喃自语。   正当我们念得起劲的时候,门开了,音乐声传了进来。我转过头去看见奶奶的脸和她的红绸缎衣服一样红,她正靠在门框上。   “亲爱的!乐队又演奏了一件杰作,而我的儿子却在他50岁的时候躲在小房间里,就和他5岁时一样。来吧,和我来跳舞。”奶奶身上的香水浓郁而刺鼻,她大大方方走过来在爸爸脸上亲了一下。“来吧,过生日的孩子,你可以不扎你的领带,但起码得在12点之前陪你的妈妈跳一曲曼博舞吧!”   他朝我们看看,但是香槟的酒力已经起作用了。他解开领带站了起来。   “至于你,女士,”她低头看看四肢摊开、懒洋洋躺在地上的我,“拿上你的貂皮大衣,让我们去摇摆一把。”   “对不起,不去了,奶奶,我拥有的只有耳罩。”   “天哪!先是你父亲和他的晚礼服,再是你和你的耳罩,我可不想在明年圣诞节之前再来讨论这家人的服饰!起来吧,美人,舞厅的地板在等着你呢。”   妈妈帮我拿来了鞋子,当我们跟着他们回到舞会上去,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看,不必说行,你爸爸已经在唱赞美诗了。”   太多的舞和香槟让我稀里糊涂地飘回了家。一打开房门,乔治就过来舔我的脚后跟,我把它带到房间的一角。“新年快乐,乔治。”我喃喃自语,而它则抵在我下巴上咕噜咕噜地哼着。   沙琳今天早上飞去了亚洲,所以我可以偷得三个星期的小小自由。脱鞋时,我看见留言电话上的灯忽闪着。   “你认为这是谁呢?乔治,我们要不要冒一次险?”我弯腰把它放了下去,然后按下了“新信息”键。   “喂,南?嗯,这是给南的口信,我想电话号码是对的……”HH含糊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公寓。   “哦,我的上帝!”我尖叫一声,赶紧跑到镜子面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外表。   “对,所以,嗯,呀……我打电话过来只不过想说一声‘新年快乐’。嗯,我在非洲。还有——等等——现在你这边是几点?7小时,那是10……11……12,对了,我和我家人在一起,我们一头钻进了树林里,还和向导一起喝了点啤酒。这里是有电话的最后一个村落……但我仅仅想说我打赌说你刚刚度过艰苦的一周。看!我知道你工作得有多累,我仅仅想让你知道,嗯……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工作很累,就是那些。嗯,祝你新年快乐。好吧,就那样——我希望这是你的电话。对了,这就是我想要你知道的。嗯……再见。”   我蹒跚地走向床边,但心里绝对高兴。“哦,我的上帝。”在黑暗中,我再次喃喃自语。来不及把面膜从脸上剥下来,我就沉入了梦乡。   滴铃……滴铃……滴铃……   “你好,这里是沙琳和南的家,请留言。”“哔。”   “嗨,南妮,但愿你在家。我想你可能在家。对了,先祝你新年快乐。”我费力将一只眼睛撑开一条缝。“我是X太太。祝你度了个开心的假期。我打电话来是因为……”上帝啊,这才上午8点!“对了,我们的计划有些改变。X先生显然得赶回伊利诺伊工作,我,当然还有格雷尔都非常失望。反正,总之,我们看来去不成亚斯本了,我想知道你这几天的安排。”在新年里!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着电话,然后摘下听筒,狠狠地朝地板上扔去。   就这样。   我又沉沉睡去。   滴铃……滴铃……滴铃……   “你好,这里是沙琳和南的家,请留言。”“哔。”   “嗨,南妮,我是X太太。我刚刚给你留了言。”我又费力地将一只眼睛撑开一条缝。“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不知道怎样了,不过你最好今天通知我……”上帝啊,上午9点半!新年假期!我从被窝里伸出手,向电话摸去,这次可真的想把插头拔出来了。   哈哈,总算安静了。   “你好,这里是沙琳和南的家,请留言。”“哔”   “嗨,南妮,我是X太太。”上帝!现在才上午10点!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电话那头传来格雷尔哭泣的声音。这不是我的问题,这不是我的问题,塞上耳朵,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我摸到了电话,啊,音量键。“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安排,所以我想……”哈哈,没有声音了。   滴铃……滴铃……滴铃……   他妈的怎么了?   噢,上帝,是我的手机在响,这该死的手机。   滴铃……滴铃……滴铃……   啊哈!我从床上爬起,却怎么也没法发现这该死的铃声发自哪个角落。头疼死了。   滴铃……滴铃……滴铃……   这声音来自床下。在床下!我试着向床底下爬去,身上竟然还穿着晚礼服,床底下乔治像个足球守门员那样守着我的手机。我伸长手臂,和乔治抢夺着手机,手机还在响,总算抢到手机了。我一把把它扔进了洗衣筐,然后抓起地板上所有的东西将它盖了个严严实实。   哈哈!!去睡觉。   滴铃……滴铃……滴铃……   我再次从床上爬起,大步冲向洗衣筐翻出手机,然后跑到厨房打开冰箱的门,把手机扔进去,接着继续回去睡觉。   我接下去足足又睡了4个小时,乔治异常安静地蹲在床尾,等着我给它喂早饭。它昂着头,呜呜地哼着,似乎在说:“狂欢了一场?”穿着皱得一塌糊涂的睡衣,我拖拖沓沓挪到厨房,给乔治喂完食后,我给自己弄了点咖啡。打开冰箱的门,冷冻盘里手机的绿灯不停地闪烁着。   一看显示屏:“留言:12条。”哇,上帝。我倒了一杯咖啡,坐在床上开始听留言。   “嗨,还是我,我就不再自报家门了吧。X先生已经决定不去亚斯本了,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那儿。那里一条路上住的都是马夫和球场管理员,我感到非常孤独。我还在城里。如果你一星期能过来几天的话,我将非常感激。星期一可以吗?请让我知道。我把这里的电话号码再说一遍……”   我没有多加考虑,抄起电话就拨通了丽富凯酒店。   “你好。”   “X太太?我是南妮。你好。”   “哦,上帝,这里的天气真是太糟糕了。X先生几乎就没法出去打场高尔夫,现在他看来又要错过滑雪了,真是的。格雷尔整天就被关在屋里,本来他们保证我们像去年那样全天有活动的,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我到这里干吗来了。”电话的背景中传来动画片《风中奇缘》的音乐声。“这么说,你是听到了我的留言?”   “是的。”我用大拇指和粉红色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我想你们家的电话大概坏了。你真的应该去好好瞧一瞧。我一个上午都在设法和你联系。对了,X先生今天就走了,但我要一直在这里待到周末,到星期一大概才能回来。我们是11点的飞机,所以你是否可以中午在我们家等着我们?”   “好呀,没问题”——耳罩——“本来上星期一后我就没料想要回来,我已经有安排了。”   “噢。那你至少能留给我一两个星期吗?”   “可以是可以,但问题是……”   “等等,你电话别挂。”那声音听上去她好像用手盖住了话筒。“我们只有一部录像片看。”X先生在电话那头在说着什么。“好的,再给他放一遍。”她在电话那头压低嗓门说话。   “X太太?”   “怎么?”   我知道在接下去的36个小时中,我们之间将持续进行这种交谈,除非我也去那个白茫茫一片的小地方。“我接受了你关于巴黎的建议。所以我,让我看看,从星期一起两个星期内都无法回来,要一直到18号。”电话那头没有说“好的”。“同时,在你走前我们真的也没时间好好讨论一下我今年一小时的工资该涨多少。”   “嗯?”   “一般来说我每1月份每小时就涨2美元,我希望这没什么问题。”   “好的,不,不,当然,我会和X先生说的,如果明天你能来我们家我会很感激——你能不能顺便把增湿器保养一下。”   “嗯,我真的要去西海岸,所以……”   “太好了!那两星期以后我们再见。不过请尽快让我们知道你回来上工的日子。”   詹姆斯为我开了门,“新年好,南妮。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他挺惊讶地望着我。   “X太太需要保养她的增湿器。”我说。   “喔,那她也回来了?”他调皮地笑着说。   当我打开X家的大门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头,我尽量悄无声息地慢慢朝里走,倒真有点像个贼。在我刚将手臂从外套里抽出来时,从音响里竟然传出了埃拉·菲茨杰拉德的“懊悔的奥蒂斯小姐”。   我一下子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有人吗?”我问道。然后抓住背包贴着墙溜到了厨房,希望在那里拿上一把菜刀。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事,在房客外出期间,看门人会偷偷地把房子占为己有。我慢慢地旋开了厨房的门。   料理台上有一瓶打开的果酱,炉子上的锅在冒泡沫。哪个病态的家伙会偷偷溜进别人的家里煮东西吃?   “还没准备好。”从保姆洗手间里跑出一个带有浓厚法国口音的男子,边走边在格子裤子上擦手,一面还整理着身上的白厨师服。   “你是谁?”我把嗓子盖过音乐声问道,随即下意识地朝门口退了一步。他注视着我。   “您又是谁?”他把手放在臀部,说。   “嗯,我是在这里工作的。你是谁?”   “彼埃尔。你的主人雇我来当厨师。”他回到料理台前继续剁茴香,厨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充满了醉人的香味,这一切看上去是如此的美好。   “为什么像条鱼那样的站在哪里?走吧。”他冲我挥着刀。   我依言离开厨房去找X太太。   我不相信她已经回来了。当然,谁会在意给一个保姆打电话?哦,不,我干什么都比给她的增湿器加料强呀。哦,如果这是她玩的一个花招的话,那我说什么今晚也不会过来干活了。看来这是只不过她哄我过来干活的诡计之一,她有很可能将格雷尔放在一个网兜里,然后挂在增湿器上面,当我低头给增湿器加水时,一把将格雷尔向我头上放下来!   “她奔向那个把她领入歧途的男人。”歌声中,我从一个房间寻到另一个房间。   对了,我要让她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用话砸她一通后,转身扬长而去。对,就这么办。   “喂?”想是这么想,我还是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可不是她么,从卧室里摇摇摆摆地跑出来,真丝的和服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翡翠耳环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   那是芝加哥小姐。   “你好。”她就像三个星期前在会议室里那样友好,边和我打招呼边闪过我身边,向起居室走去。   “你好。”我松开头巾,大步紧跟着她,在她打开法国式的房门进入起居室时,我迅速扫了一眼房间,房间里已经铺好了一张餐桌,等待进行一场两人世界的浪漫晚宴。一大束芍药花,颜色乌黑乌黑的。而芝加哥小姐则伏在亮晃晃的桃心木家具上摆正银器。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增湿器加水。”我扯着嗓子说道。   “等等,”她说,转身走到书架里的一个隐蔽的控制面板前,熟练地调整着音量、声调和重低音。“对了,”她回过身神定气闲地笑着对我说,“你在说什么?”   “增湿器?太干了?没……水了?那这些画,对了,它们真的,嗯,可以忍受?如果它们太干燥的话?我想给它们浇点水就可以了。一次就够了。今天,刚刚,因为这将可以保持到……好了,我会做的。”   “好的,谢谢你,南妮。我相信X先生会感激你的,我也会。”她从餐具柜里重新拿出她那只飘忽不定的香槟杯,然后从地板上拔出增湿器的插头。   “那么,好吧。”我咕哝着,抱着增湿器就走进了厨房。   我将十个水槽都灌满了水,接着塞回原处,然后将它们拖进了洗衣房。在此期间,埃拉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从“那仅仅是其中的一件事”,到“为何你如此行事”,再到“我一直相信你,亲爱的,以我的方式”。我的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这不是她的家,这不是她的家庭,最明显的是她刚才走出来的地方并不是她的卧室。   “你干完了?”当我塞上最后一个塞子时她问我。“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为我跑趟商店。”当我一把抓起外套时,她追我到了门口。“彼埃尔忘了买厚奶油了。谢谢你。”我打开大门时,她递给我20元钱。   我看看钱,然后从架子上取下格雷尔的那把小青蛙雨伞,那把伞一张开就会突然出现两只青蛙的大眼睛。我把钱递还给她,“我不能,我已经,嗯,有个约会了,去看医生。”我从镀金的镜子里瞥了一眼自己,“真的……我不行。”   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那就算了。”口气十分平淡。电梯门开了,她看似不经意地靠在电梯门上。   我把钱放在了门厅的桌上。   她的眼睛忽闪着。“看,南妮,不是吗?你回家后就会告诉你的主人说发现我在这里,我把麻烦和裤衩一起留下了,你的所作所为将把我从一堆麻烦中解救出来。”她走进公寓,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怎么,是字面上的裤衩这个意思吗?”第二天,在“斯黛拉”化妆品柜台前,莎拉往嘴上抹着粉红色的唇彩,问我。   “我不知道!我看见他们什么了?好像我看见他们什么似的。”   “那两个家伙给你多少钱?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留条后路?给他们留条后路?”莎拉努力地噘着嘴,“太粉了吧。”   “像只猩猩。”   “试试李子色的吧。”美容顾问在柜台后建议道。莎拉拿起一张纸巾擦拭。   “X太太明天回来。我觉得就好像我做了什么事情似的。”我恼怒地靠在柜台边。   “嗯,辞职?”   “不,离开这里回到真实的世界,那个我租房的地方。”   “嘟嘟!!!!”我和莎拉都呆住了,就看见中庭方向的两大堆购物袋在狂叫着莎拉高中时的绰号,这个词和“靴子”的发音押韵。两大堆购物袋沿着楼厅向我们挪过来,在移动的缝隙中我们才看见原来是亚力山德拉和兰格丽。   我和莎拉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上高中时她们住在伯肯斯多克。现在她们站在我们面前,亚力山德拉大约6英尺左右,而兰格丽刚刚5英尺高,穿着小羊毛的外套,开司米的套领毛衣,还有该死的卡地亚。   “嘟嘟!”她们又大叫着扑了上来,亚力山德拉手提着袋子就来拥抱莎拉,结果莎拉险些被购物袋重重地击中脑袋。   “嘟嘟,怎么样?”亚力山德拉问道,“你有男人吗?”   莎拉的眼皮抬了上去“没有,不,我的意思是有的,但……”她开始出汗了,汗珠像玻璃珠一样亮闪闪地挂在眉毛上。   “我有一个你难以置信的男人——他是个希腊人。他简直是太迷人了,我们下星期去里维埃拉度假,”亚力山德拉唧唧咕咕地说着,“那你呢,你怎么样了?”她问我。   “老样子,老样子,仍旧和孩子们混在一起。”   “嚯,”兰德丽在一旁静静地说道,“那你明年怎么办?”   “我希望去一家课外活动机构工作。”她们的眼睛眯了起来,好像我一下子说的是她们未料想到的语言。“有否注意过创意艺术?是自我表现的一种工具?以及人际交往的建立?”我看上去完全面无表情,“凯西·李真的很棘手?”我竭力祭出最后一道防线……怎么了?   “对了,你怎么样了?”兰德丽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莎拉。   “我将去阿丽尔工作。”   “天哪!!!”她们尖叫起来。   “嗯,”莎拉继续说,“我只不过去那儿接接电话,但——”   “不,这没什么可怕的。我,爱,阿丽尔。”亚力山德拉说。   “陪我的男人。”亚力山德拉说。   “大麻。”兰格丽柔柔地说道。   “好了,我们就此分手吧,我一点钟要在科蒂·巴斯克等我妈妈。哦,嘟嘟!”莎拉再次被亚力山德拉戏弄了一番,不过挡着别戳到她们的海鲜沙拉上去。   “你太有趣了,”我对莎拉说,“阿丽尔?”   “滚他妈的。来吧,我们去吃点好的。”   我们决定去“弗雷德”犒劳自己一顿别致的红酒午餐和奶酪披萨。   “我说,你真的会将自己的裤衩留下在某人的家里?”   “南妮,”莎拉阻止了我,“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在乎这个。X太太像骡子那样驱使你干活,还拿该死的动物头饰给你当奖金,你干吗还对她那么忠心耿耿?”   “莎拉,不管她是个多糟糕的雇主,可她还是格雷尔的妈妈,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还在她的床上做爱,在格雷尔的家里。这真让我苦恼。没人受得了这一切。这太反常了。她想取代对方!怎么样?”   “对,如果我已结婚的男朋友寻思着离开他的妻子,我想我也会接纳他的。”   “所以,如果我先告诉了X太太,那芝加哥小姐就赢了,而X太太肯定会崩溃,如果我不告诉她,那对X太太肯定会是种羞辱——”   “南,这与你的工作职责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不必是告诉她的那个人,相信我……这不是你的工作范围。”   “但如果我不这样,那裤衩就会满天飞,她发现后会……哦,这太可怕了!哦,天哪!被格雷尔发现后会怎样?她是如此恶毒,我敢打赌她肯定会放在格雷尔可以发现的地方。”   “南,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这是她的东西?”   “因为它们极有可能是黑色带花边的,可能还镶皮,她可能现在还不知道,但到某一天他开窍了,这会杀了他的!拿上你的外套。”   莎拉在前厅迎接乔希,乔希还提着一瓶葡萄酒。“欢迎参加寻宝派对!我们将提供优厚奖品,包括耳套一副和一趟扫帚壁橱间之旅。谁是我们的第一个参赛者?”   “噢,我,我!”乔希边说边脱下夹克,我接过来转身钻进了前厅壁橱里,仔细搜索里面每一件外套的口袋和靴子。没有什么。“天哪,南,这地方真让人吃惊——简直他妈的像大都会博物馆。”   “是呀,真惬意。”莎拉说。而我则大步冲进了起居室。   “我们没有时间来闲扯了,”我把双手举过肩大叫,“搜查屋子!”   “那我们是否要在内衣上做点记号?还是画个十字架?”乔希问。   “特别之处是没有裤裆和可食用的。”莎拉解释游戏的规则,可我却没发现这有什么可乐的。   “好了,”我说,“听着,我们必须要有系统性。从房间开始是最有可行性的,那些裤衩会在第一时间被找到。乔舒亚,你负责主人房、X太太的衣帽间和她的办公室。莎拉·安妮!”   “在此,先生!”   “你的任务是厨房、图书室、保姆房。我来管起居室、餐厅、学习和洗衣房。好吗?”   “那格雷尔的房间呢?”乔希问我。   “对了,我就从那里开始。”   我一路走一路开灯,连平时极少开的吸顶灯也打开了,仔仔细细地搜索X家的每一个黑暗角落。   “南妮,你可别说我们没有尽力。”乔希说,顺手递给我一根香烟,我们都坐在后楼梯的回收桶边上。“她很有可能在骗你,希望你告诉X太太,那样她就可以重起炉灶了。”   莎拉也点上了一根烟。“同时,不管是谁在这间屋子里发现这些值得发现的玩艺——它们藏得真是好。你确信这个女人是X先生的同事,而不是中央情报局的?”她把打火机递给我。   乔希手里还牵着一只小巧的哈巴狗,他说这是他的“猎犬”。   “真让人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我错过什么了?”他充满狐疑地低头看了小狗一眼。“等等,我还拿了点别的呢。”   “你最好给我放回去。”我说。“对不起,浪费了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找一条裤衩。”我说,然后在铁栏杆上掐灭了烟头。   “喂,”莎拉的手搂上了我的肩,“没事的,X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他们不会有事的。”   “那格雷尔怎么办?”   “没事,他有你。而你有HH。”   “对,我不会一无所有。我的珠宝盒里有一卷留言电话的磁带,随身的钱包里有一把作为纪念品的塑料调羹,我走到哪儿就跟我到哪儿。”   “呀,呀,真的。那我可以在婚礼上展示你的塑料调羹吗?”   “亲爱的,你带着塑料调羹来参加婚礼的日子还早着呢。来吧,叫上乔希把我们在屋子留下的指纹给抹了。”   回到家,留言电话的灯忽闪着。   “你好,南妮,我是X太太。我不知道你是否从巴黎回来了。我也打不通你的手机,看来我们要给你买一个新的了。我打电话来是因为X先生让我圣诞节时在金门酒店入住一周,这是不是很让人惊奇?丽夫凯酒店真不是人住的,我至今还没有从假期中复原过来——我简直是筋疲力尽,所以我决定下星期回来。X先生差不多时间回来,不过我想知道你是否回来,这样我这就可以告诉他你的去向,如果他需要你的话。不过我们都知道那没问题。今天晚上我一直在房间里,回电话给我。”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我不再离开她家了。   “X太太,你好,我是南妮。”   “怎么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份工作?”她问。   “没问题。”我说,相信她不会问我的家庭电话。   “太好了。那么我们星期一上午见——下星期。我坐的是9点的飞机,如果你7点钟到的话那就太棒了。真的,我们最好说是6点45分,那样保险一点。”   接下来的15分钟里我在床上翻了8次身,其实我真的很累,身体重如铅石,但每次只要一闭眼,格雷尔重重的咳嗽声就回荡在房间里。我拿起钟看了一眼时间,红色的数字明确无误地告诉我,这是凌晨2点36分,天哪。   我用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床垫,并翻了个身。凝视着X家客房的天花板,我试图要为过去的三个夜晚补点睡眠,缺觉让我的身子变得很沉重。在第七百二十一大街,我照看生病的格雷尔已经疲惫不堪,哄他开心,还得注意不让他的热度继续高上去。   当我到X家时,X太太在电梯前欢迎我,手里还拿着一张单子,她的包已经在楼下的豪华轿车里等着我。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格雷尔“有一点点耳朵痛”,而他的药随着他的儿科医生的数量的增加,在减少——“仅仅是万一”。然后是一顿牢骚:“我们真的不该让格雷尔坐在电视机前,你们两个还乐成那样!”   我知道“乐”这个词很少出现在格雷尔身上,那个时候他无精打采地挨着玩具火车躺在地板上,手里翻来覆去地玩着一节车厢。   “是不是等X先生晚上回来后再拿主意?”我问在附近打扫的康妮。   “希望你带上你的睡裤。”她回答说,忙不迭地晃着头。在过去几天里,我热切地盼望着康妮的到来,这样屋子可以多一个人,虽然她只不过是在屋子里吸吸尘而已。当温度固定在华氏7度时,我们就整天躲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这一切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完美的,如果H·H不得不回学校上阅读课的话。他告诉我可以带格雷尔上楼去和迈克斯玩,但我觉得他们两个不会玩在一起。格雷尔“稍稍”的耳朵疼似乎好点了,但他的咳嗽却厉害起来了。   好了,不管怎么说,他爸爸已经成了一个“失踪的人”——在我回来工作的第一天整晚他都未能回来。而打给贾丝汀的无数电话也只能挖掘出语音邮件,来自芝加哥四季酒店的某一间套房。同时,矿泉美容中心的前台小姐把我打给X太太的电话全部挡了回来,就好像她是莎朗·斯通似的。我今天下午又带格雷尔去看了医生,但医生仅仅建议格雷尔服完粉红色的羟氨苄青霉素再说。   又一轮的咳嗽开始了——嗓子听上去比吃饭的时候充血更厉害了。太无知了,太晚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如果没人回来管我们的话,这事就严重了。   我起床后,把开司米披肩像斗篷那样围在脖子上,拖拖沓沓地跑到窗边,将厚厚的纯棉窗帘拉到边上后,公园大街的街灯溢进房间,我把前额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看见一辆出租车穿过街道停在楼前,一对青年男女跌跌撞撞地下车。女孩穿着高帮靴和超短夹克,靠在男孩身上从看门人面前经过,走进了大楼。她肯定冻坏了。玻璃窗传过来的寒意让我的前额很快就变得冰凉,我赶紧往回缩,并用手焐了好一会儿。窗帘重新拉上,将光线彻底挡住。   “南、南妮?”格雷尔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叫着我。   “是的,格卢弗,我来了。”我的声音在宽敞的房间里回荡,穿过黑暗的房间,外面不时驶过的汽车车灯的光亮驱赶走神秘的阴影。伴随着格雷尔的超声波2000型空气过滤器似的呼呼声,格卢弗夜灯温暖的灯光在欢迎我的到来。在我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的胃一下子抽紧了——格雷尔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呼吸听上去很吃力,眼睛水汪汪的。我在床角坐下,“你好,亲爱的,我在这儿。”我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很烫。在我的手指碰上他前额的那一刻,孩子开始气喘起来。   “没事的,格卢弗,你只不过是真的病了,我知道这很讨厌。”我不知道还该说什么,他的喘气声让我吃惊不小。“我这就抱你起来,格卢弗。”我将手臂插在他身下,开司米披肩拖到了地板上。他放声大哭,我一边拍着抱紧他,一边去按电梯。儿科医生,急诊室,妈的。   我抱着他走到了门厅,然后靠在墙上开始拨号。铃响第二声时,妈妈拿起了话筒。   “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我不该扯进去。我和格雷尔在一起,他病了,耳朵发炎,咳嗽,他们给了他点抗生素,但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我没法和X太太联络上,前台的小姐说她整天喝得烂醉。他看上去都没法呼吸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带他去医院,但他高烧不退,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你让我听听他的咳嗽声。”   “什么?”   “把电话放到他的嘴边,这样他就咳嗽了。”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有力。我把话筒放到格雷尔的嘴边,不到一秒钟他就爆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感到他的胸口猛地压在我身上。   “哦,上帝,妈妈,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南妮,这是喉炎,他得的是喉炎。你需要做个深呼吸。这个时候你不能崩溃,和我一起呼吸,来——”   我注意听她的声音,她为我和格雷尔做了一个深呼吸。“好了,听着,他没事的,你也没事。他只不过是在胸口有大量的积液。你在哪儿?”   “第七百二十一大街。”   “不,你在公寓的哪里?”   “在门厅里。”   “那儿有无绳电话吗?”   “不,她不喜欢那个玩艺。”在格雷尔又开始气喘时,那种惊慌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   “好,你把他抱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调到适合的温度——不要太烫,暖和一点就可以了,然后把他抱在你腿上坐在浴缸边上,把门关紧,让房间里蒸汽足点,待在里面直到他不再气喘。你会看见,蒸汽会有所帮助的。他的热度会渐渐低下去,到明天早上就会退烧的。每件事都会好起来的,一个小时后再打电话给我,好吗?我等着。”   该为他做些什么我有了主心骨。“好的,妈妈,我爱你。”我挂断电话,穿过黑暗把他抱到了浴室里。   “我要开灯了,格雷尔,闭上你的眼睛。”他把汗津津的脸转向我的背部。在经过长时间的黑暗后,灯光显得特别刺眼,以致我在找那只镀银的水龙头时眼睛花了好几次。当我弯下腰开水龙头时,我紧紧抓住他的身子,然后坐在浴盆边,把他放在我的腿上固定好。当水打上我们的腿时,他哭了。   “我知道,甜心,我知道。我们要一直坐在这里直到这神奇的蒸汽让你的胸口感到舒服为止。你想听我唱歌吗?”他仅仅是再次靠近我,当我们周围都充满蒸汽时,他边哭边咳嗽。   “我……要……妈妈。”他小小的身子战栗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在他身边。我的睡裤浸在温暖的水中,我把头向他低下去,慢慢摇晃着。疲惫而担忧的泪水滑过我的脸颊滴到他的头发上。   “哦,格卢弗,我知道。我也想我的妈妈。”   太阳透过百叶窗射了进来,我们两个大嚼肉桂吐司,而格卢弗已经是只喂饱的小动物了。   “再说一遍,南妮,说——肉奎吐司。”   我笑了起来,轻轻捅着他的肚子。他的眼睛大而清澈,我把他的体温降到华氏986度,让我们两个人都感到晕乎乎的。“不,格卢弗,肉桂,来吧——跟我说。”   “就叫‘女人吐司’。你跟我说——”他的手指在我的头上乱摸,吐司的碎屑纷纷掉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女人吐司,你这个疯孩子,下一个是什么——男人鸡蛋?”   他被我的话逗得咯咯直乐。“哈哈,男人鸡蛋!我饿死了,南妮,我要死了,我要点鸡蛋——男人鸡蛋。”   我向他慢慢移过去,抢他手上的盘子。   “你好,你好,妈咪的家!”我突然停住,格雷尔看着我,就像一只兴奋的小狗那样从床上爬下来。在她打开他房门时,跑过我的身边,冲到了她面前。   “你好!你脸上怎么到处都是碎屑?”她抹了抹他的脸向我转过身来。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整个房间。枕头、毯子和湿毛巾扔在地上,当早上6点格雷尔睡着时我也垮掉了。   “格雷尔病得很重。我们昨天整晚没睡——”   “他现在看上去很好呀,除了那些碎屑外。格雷尔,去浴室洗洗脸,我等会儿给你看你的礼物。”他转过身来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蹦蹦跳跳地去了浴室。我很吃惊他能如此平静地踏进那里。   “他吃药了吗?”   “当然,他吃了两天多了。但他的咳嗽却在加剧。我试图打电话给你。”   她发怒了,“好的,南妮,我想我们该在哪里讨论一下我们该让格雷尔吃什么。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来收拾。”   我挤出一脸的笑容,“好吧,我想我是该走了。”我端着盘子走过她身边,几乎不认识这间充满了阳光的屋子。我把所有的东西塞进包里,穿上牛仔裤和毛衣,任床上乱得一塌糊涂,以示反抗。   “再见!”我打开房门大叫了一声。我听见格雷尔穿着睡裤奔在大理石地面上,一顶尺寸太大的牛仔帽很滑稽地挂在头上。   “再见,南妮!”他张大胳膊扑了上来,我紧紧地搂了他一下,很惊讶只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的呼吸就恢复正常了。   “X太太?他还有两天多的抗生素要服,所以——”   她出现在门厅的另一头,“对了,我们今天有个充实的安排——我们要先去做发型,然后去为爸爸挑礼物。来吧,格雷尔,去穿衣服。再见,南妮。”   格雷尔跟在她身后回自己的房间,我独自在门厅里站了好一会儿,拿起包,转身走了出去。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六章 爱,以公园大道的名义   我按着回车键,第五次费力地看着邮件主题栏上的标题,让·皮亚杰……说的是什么鬼话?   我懒洋洋地把背靠在椅子上,凝视着暗沉的云团慢慢飘过大街两侧褐色砂石结构的公寓的屋顶。乔治拍着我垂在一边的手。“皮亚杰!”我高声叫了出来,就在我和乔治嘻闹以等待灵感降临上的当,电话铃响了,可我充耳不闻,任电话跳入录音状态。不管那是X太太打电话过来侦察我是否还没有被她榨干,还是我妈妈来刺探动静。   “你好,这是沙琳和南的家。请留言。”   “嗨,职业女郎,我只不过——”听到我最喜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我赶紧跃过桌子拿起了电话。   “是你吗?”   “你好。星期二下午4点30分你在家里干吗?”   “那你干吗,同样在星期二下午4点30分千里迢迢地打个电话回来?”我将椅子转了个圈,穿着短袜的脚尖在硬木地板上划了一个大圈。   “我先问你。”   “好的。‘琼·乔治斯’餐厅取消了X家的情人节预定,所以她立刻把四星级餐厅的名单都打印一份送我家了,她烦死了。”我看了背包一眼,里面还折着一叠文件。   “为什么她不自己打电话给他们?”   “我已经很长时间不问‘为什么’这三个字了。”   “好吧,你帮他们订了哪里?”   “哪儿有!明天就是情人节了,我猜她已经被那些地方都拒绝了,那些地方都要提前一个月时间预定的,她已经让我在1月14日——星期天打了一天电话——‘非常感谢你’。但即使是这样,我给她订到的都是晚上10点以后的位子,这种预定还是我打娘胎出来第一遭,但我敢发誓说他们不到11点钟别想坐到位子上。不行的话,他们将幸运地在‘汉堡王’度过一个美妙的情人节之夜。”我仿佛看到X先生一手举着商业企划书,一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炸薯条,不知如何伸入面前的番茄酱中。   “你找到那些裤衩了吗?”   “没有。是不是我们一段时间不说到‘裤衩’这个字你就不舒服?”他笑了。   “看!你还是非常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我警告他说。   “你预订好或者开完搜索派对之后干吗?”   “写关于让·皮亚杰的论文。”   “让?”   “什么,你竟然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他们都管他叫‘一个常春藤的奠基人’。”   “不是一个常春藤的奠基人,亲爱的,是常春藤的一个奠基人——”他说,假装得了瑟斯顿·豪威尔三世的破伤风。   “算你对。他还是儿童心理学的祖父级人物,我要写他的自我中心理论——儿童怎样从自己的有限的视角出发,看待这个自然界。”   “这话听上去像你的老板说的。”   “是的,有趣的是,她也不会自己洗头,可能这也是研究课题的一种。哦,我整个儿是在拖延模式中。一个空闲的下午让我觉得就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奢侈地去浪费。对了,我该把这归功于这个电话吗?”   电话大声地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关于那个实习医生。这家伙今天过来说的话真让人惊奇,他说——”   哔。   “——战争犯罪在克罗地亚。海牙法庭要以战争罪提出起诉——”   哔。没有任何电话现在可以阻止我。   “对不起,请等我几秒钟。”我按下按键,调整了一下呼吸。   “南妮!真高兴能够联络到你。”X太太的声音一下子将我从如阳光般明媚的心情中拉了回来。“我认为‘派特罗西雅’的鱼子酱的量真的很足,我想大多数人都希望在这个节日享受到一顿佳肴。我们也是一样。你给它打过电话吗?你接下来应该给它打电话,行吗?马上就打?”   “好的,我现在在另一条线上正在和‘圆环’通话,所以——”   “噢!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好吧,看看他们的厨房里有些什么,我们等着。”   “没问题,我会告诉你的。”   “等等!南妮,先不要说厨房的事,先问问他们有些什么特色菜,如果没有,接下来再和他们聊聊厨房。”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继续打电话的,如果我有什么发现,会即刻告诉你的。”   “好的。你也知道打哪个电话可以找到我。”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正准备,再一次,给我她的电话号码。   “对,我有你的电话号码。再见。”我切回另一条线。“对不起,我们说到哪里了?好像是犯罪?”我移到床上躺下,把乔治举到肚子上。   “是的,我想今年夏天申请到海牙当实习医生,那就可以近距离了解克罗地亚冲突了,你说呢?我也可以去做点事,那里完全充满了竞争,但我想我也有机会去打上一枪。”天旋地转。   “我晕了。”   “好吧。”一阵温暖的沉寂。“那我一下课就打电话给你,跟你聊聊。”   “像现在这样我就很喜欢。”   “一想到你情人节还要工作真让人沮丧,我真想打电话给你。”   “我也是。我不会一个人在放春假的时候跑到康昆去的吧。”   “来吧,让我猜猜我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遇到你。”   “别试着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好好谋划一番吧。”   尽管打了无数通的电话,自从博物馆一别后,谈话对于我们来说成了一桩很遥远的事。首先他要考试,接着格雷尔把流感传染给了我——甚至连做爱都没有。两个周末之前,他一天晚上跑到我这里来,可是沙琳的班机临时被取消,我们只得吃了顿四个人的浪漫晚餐。我想去他那儿,可他还有三个同屋,我不想让我们的初夜在凌晨三点被隔壁房间传来的玛丽莲·门森的号声不时打断,然后在早上看着他们用底裤当滤纸弄咖啡,杀了我吧!   哔。   “该死,对不起,怎么又打过来了?”我按下键,“你好。”我振作精神。   “怎么了?你问过厨房没有?”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什么?不,嗯,我仍在和他们联络。”   “‘派特罗西雅’?”   “不,是‘圆环’,一有消息我就打电话给你。”   “好的。不过记住,不要从厨房开始问。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21’,那里的浪漫气氛差了点,可能他们还会有空位。所以‘21’是下一个候选的地方,知道吗?就这样,‘派特罗西雅’是第二选择,‘21’接在它后面。对,‘21’是我的第三选择。”   “太好了,我就去给‘圆环’打电话。”   “对了,对了,有回音马上打电话过来。”   “再见!”深吸一口气,按下另一个键。“挂了,这就是我的工作。”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你好。我马上就要去上下一节课了,听着,我确定可以在4月份回来几天,我们届时好好规划一下,祝你和让好运。”   “嗨!”我在他要挂电话之前赶紧叫住她,“我想海牙真是个伟大的选择。”   “是的,你才伟大。我过一会儿再打过来。”   “再见。”挂断电话,原本一直蜷缩在我头上的乔治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到地板上。   电话铃又响了,我怒视着电话机。   “……沙琳和南妮,请留言。”   “我是你妈妈。现在不是凌晨两点,所以你可能不再认识我,而你的大腿上也没有一个快窒息的孩子,但我确保我还是我。听着,小丫头,今天,明天,下星期,我们要谈一下。同时,我留给你关于你现在这份工作的两字名言:‘不好。’我爱你。挂了。”我的工作,这预定的活怎么啦?   “奶奶?”   “亲爱的!”   “我要为情人节大餐订一张随便什么的两人位,你能为我做点什么?”   “那我们今天就来下个大赌注?难道我们不能从小事情做起,一个下午都戴着珠宝王冠似的多累呀?”   “我知道,那是为格雷尔的妈妈订的,她会随时来侦察我,直到我给她订到位子为止。”   “就是那个耳罩女人?她又不值得你如此吃力。”   “我知道,但你可以向我挥挥魔棍呀。”   “嗯,打电话给‘卢特西’的莫里斯,告诉他我将在下星期送给他奶酪蛋糕的配方。”   “你真兜得转,奶奶。”   “不,亲爱的,我玩得转。我爱你。”   “我也爱你。”   情人节,当我走过伊莉莎白·雅顿的柜台和奶奶见面时,整个城市都在被情人节驱使着。每家百货公司的橱窗都收起了去年圣诞节的装饰,而换上了情人节主题;甚至五金店都展出了红色的坐厕盖。过去一到2月份,我就不得不气冲冲地等在买牡蛎、香槟、安全套的男女队列后面,而我只不过是想买点柚子、啤酒和克里内克丝面巾纸来延续我的生命,可今年,除了忍耐外我什么也不买。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情人节不是一个人度过,实际上,按传统的说法,这天一个人过真不是好事,我和莎拉都给对方寄了“老虎”伍兹击球的招贴画,而我则陪着奶奶进行一年一度的疯狂。   “亲爱的,情人节规则之一就是,”当我们坐下来喝柠檬水时,她向我传授经验道,边说还欣赏着我们穿着漆皮鞋的脚尖,“爱自己胜过拥有一个送你的男人。”   “谢谢奶奶的教导。”   “任何时候,亲爱的,我都会跑回楼上把自己用海藻盖上。那仅仅是希望他们不要像去年那样忘了我。真的,他们就会把一个小信号放在你手里,想像一下吧,被海藻覆盖和被可怜的看门人用防水油布给遮上。规则之二就是,不要把上次的约会拿到今天来。”   我由衷地感谢她,站起来穿戴好,和她道别,然后打点精神去托儿所进行我的“火爆约会”。他中午就离开了那里,举着一只巨大的皱巴巴的心形纸片,身后还拖着一根闪闪发亮的尾巴。   “这是哪儿来的,小家伙?”   “今天是情人节,我做的。你可以举着它。”我拿过那颗心,把他放进小推车里,递给他一罐在我口袋里已经焐热的果汁。   我看着那颗心,心里想这肯定是给X太太的。   “伯特斯太太拼给我听的。我告诉她要说什么,她就拼给我听了。读一下,南妮,读一下。”   我几乎不会说话了。“我爱南妮,格雷尔·艾德森·X。”   “这就是我要说的。”   “这太美了,格卢弗。谢谢你。”我不由得在小推车后流下了眼泪。   “你可以举着它。”他紧紧握着果汁向我建议。   “你知道什么?我要把它好好地收在小推车的口袋里,省得弄坏了。我们还有一个很特别的下午呢。”   尽管面对的是一年中最冷的几天,但我还是违背严格的指令不直接带他回家,直到法语课结束。我决定让所有的规矩都见鬼去,带他到加州比萨小厨去吃顿午饭,然后沿着第三大道去看新的木偶电影。我原先还担心他可能怕黑,但一路上他又是唱歌又是拍手,开心极了。   “太有趣了,南妮,太有趣了。”我把他放进小推车里扣好搭扣,我们一路唱着片中的主题曲去上法语课。   把格雷尔送进法语老师马克西姆夫人手中后,我一路小跑穿过麦迪逊广场,来到巴尼斯百货公司为HH买点小礼物。   “我能帮助你吗?”凯尔柜台后就站着那个金发婊子,我不会原谅她有次硬是诬告莎拉偷了柜台里的调色剂,其实莎拉是拿起来看看,准备放回去的。   “不,谢谢,我随便看看。”我将视线转到另一个高个子男售货员身上,那人长着一张欧洲人的面孔,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昂贵的黑T恤。“你好,我想为我的男朋友买一件情人节礼物。”我爱说这个字眼,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哈,我有一个聪明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不喜欢穿羊毛袜子,哦,还有,我的男朋友在海牙工作!   “好的。他喜欢什么商品呢?”我的思绪可以回来了。   “噢,我不知道。嗯,他笑起来很好看。他剃须。要不买些剃须用的东西?”   他就充当起了一个热心的模特儿,展示给我看你所有想像得出的东西,在巴尼斯只要掏钱就可以买到。   “什么,这是真的吗?唇线笔?”我问,“因为他玩曲棍球……”   他为我的少见多怪而摇摇头,然后拿出更多更匪夷所思的乳液和须后用品。   “我不想给他造成一种暗示,送给他什么东西好像是在暗示他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够,你知道,给他买什么东西就是要他改正什么,他可不需要改正。”我最后挑了一把不锈钢剃须刀,然后看着他用红色的棉布把它包好,然后用红丝带在黑色的包装盒外打了一个结。   我拿着格雷尔的外套在教室外面迎接他。“你好,X先生,你好吗?(法文)”   “很好,南妮,多谢,您好吗?(法文)”他朝我挥舞着他带“魔法”的手指,“是的,很好。(法文)”   在我给格雷尔穿衣服时,马克西姆夫人从一长排教室里探出头来,“格雷尔真的在动词上没什么问题了。”她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查尔斯·乔丹牌浅口便鞋上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如果你每周多用一点时间和他做一下名词表的练习,那就更好了。不管你还是你丈夫——”   “噢,我不是他妈妈。”   “啊,我弄错了,对不起。(法文)”   “哪里的话,没关系。(法文)”我说。   “那么下星期见,格雷尔。”   我赶紧推他回家,因为凌厉的寒风已经开始像鞭子一样刮过公园。   “当我们上楼的时候,”我蜷在电梯里为他松开围巾,“我在你脸颊上涂点凡士林,好吗?你已经有点皲裂了,好吗?”   “好的。我们今天晚上干吗,南妮?我们飞吧。啊,我们想我们上楼时就可以飞上去。”过一会儿我就让他抓住我的脚,“飞”进了他的房间。   “洗完澡,才是‘飞行’时间。”我把小推车推到门口,“你想吃饭吗?”   我在前厅挂外套时,X太太走了进来,穿着一件及地红色夜礼服,顶着一头发卷,看来她迫不及待地在为今晚和X先生的情人节大餐作准备了。   “嗨,小家伙,今天你过得好吗?”   “情人节快乐!妈妈。”格雷尔大叫着迎了上来。   “情人节快乐,哦,小心妈妈的衣服。”   “嗯,你看上去真漂亮。”我脱下靴子。   “你这么认为?”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我还有一点时间——X先生半小时以后才从芝加哥飞回来,你能帮我几分钟吗?”   “当然,我想去看看晚餐准备好了没有,格雷尔看来是真饿了。”   “哦,你为什么不叫点外卖?抽屉里有钱。”好吧,我从来不会这样。   “太好了,格雷尔,为什么你不来帮我订外卖?”我拿出一份为应急而藏在洗衣房的菜单。   “比萨,我要比萨,南妮!好……吗?”   我朝他扬扬眉毛,因为他知道我不想在她妈妈面前说“但你中午吃的也是比萨”这句话。   “太好了,南妮,为什么你不叫份比萨呢,给他放盘录像片,然后过来帮我。”她边说边走出了房间。   “哈哈,比萨,南妮,我们吃比萨。”格雷尔又笑又拍手,为自己未曾料及的好运。   “X太太?”我推开房门。   “这里!”她的声音发自衣帽间。现在她又换上了另一件红色的及地长袍,手里还挂着第三件衣服。   “哦,我的上帝呀,真漂亮。”这件裙子有一根宽宽的皮带,红色丝绒绣的叶子缠绕全身,颜色足以衬托她一头浓密的黑发。   她看着镜子,摇摇头。“不,这件还不够好。”我小心地看着她的衣服。这才理解我以前从未看到过她的手臂或胸骨,她瘦得就像一个芭蕾舞演员,身上皮包骨头,所以无法在胸部那儿撑起衣服,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我想可能是胸线的问题。”我试探着问。   她点点头,“喂奶。”她自嘲道。“让我试试第三件。你要来点葡萄酒吗?”我注意到梳妆台上开了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   “不,谢谢,我不喝。”   “哦,来吧,到酒吧去拿个杯子。”   我走过钢琴室时,听到从图书室传来一阵“我是玛德琳!我是玛德琳!”的歌声。   回来后发现她换上了一件拿破仑时代流行的真丝长袍,看上去就像约瑟芬。   “太棒了,”我说,“我发现皇室的衣服非常适合你。”   “对,可它看上去不大性感,是吗?”   “有点……不过这真的很漂亮,要看你出席什么场合。”   “摄人心魂,南妮,我要摄人心魂。”她在屏风后面滑了一下,我们都笑了。“我再试几件。”   “你是不是要把所有的衣服都试一遍?”我瞄着价格吊牌上的那些“0”。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把还没有穿过的试一下。哦,这倒提醒我了。”她朝屏风四周打量了一下,“你明天能把剩下的衣服送还给伯格多夫商店吗?”   “没问题,格雷尔玩的时候我可以送去。”   “太好了。你能为我拉一下拉链吗?”她叫道。我放下手中的葡萄酒,走过去为她身上一件迷人的1930年代风格的红色长袍拉上拉链。   “就是它了。”她照镜子时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口。   “真漂亮。”真的,这是我所看到的能够突出她身材优势的第一件衣服,这件衣服让她看上去显得窈窕而不是消瘦。看着她的身影,我明白我在稳定她,稳定他们夫妻俩的关系。   “你看怎么样?戴还是不戴耳环?我得戴上项链,因为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她举着一串钻石项链问我。“它美吗?不过我不想弄得太招摇。”   “你有没有小的耳钉?”   她开始在珠宝盒里翻腾起来,我手中拿着葡萄酒坐到天鹅绒长椅上。   “这个?”她给我看一对钻石耳钉——“还是这个?”——一对红宝石的。   “不,干脆就钻石的吧,你不能抢过身上的红色。”   “今天要涂夏奈尔的唇膏,我要涂出一道完美的唇线出来!”她伸出脚,脚趾上涂的也是夏奈尔的红色指甲油。   “太完美了。”我啧啧称赞道。她戴上耳钉,然后对着镜子飞快地涂着唇膏。   “你认为怎样?”她转过身来问我,“哦,等等!”她拿起地板上的曼诺罗·布兰尼克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只装有一双精致黑色真丝凉鞋的鞋盒,“太过分了吗?”   “不,不,这真是华贵。”她穿上,接着再向我转过身来。   “那么,你认为怎么样?有什么漏的吗?”   “对了,我应该再卷卷头发。”她笑着说,“不过,这真是很完美。”我递给她另一只鞋,“嗯,我觉得……”   “什么?”   “你有没有皮带?”   她飞快地照了一下镜子。“哦,上帝呀,你说得对。”她开始在放内衣的抽屉里翻箱倒柜。“我记得X先生在我们蜜月的时候送过我一条。”噢,光彩夺目,南!光彩夺目!她现在又在翻放便裤的抽屉了。   “你应该经常理理东西。”我坐在天鹅绒长椅上一口干掉杯中的葡萄酒。   “找到了!”她手上举着一条优雅精巧的黑色名牌皮带,边上镶着一圈奶油色真丝花边,这就是我向她建议的。   门铃响了。“南——南妮!比萨来了!”   “谢谢,格雷尔!”我回应他。   “就这样了。我已经打扮好了,非常感谢你。”   和格雷尔消灭掉半个中寸比萨后,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纸盒。“现在是特别情人节餐后甜点时间。”两只巧克力纸杯蛋糕上镶着两颗红心。格雷尔的视线马上从水果和大豆甜点上转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这两块蛋糕。我各倒了一杯牛奶,然后就用小勺挖起了蛋糕。   “哦,你们现在在干吗?”我们同时停住,嘴里塞满了蛋糕。   “南妮大(带)来的亲(情)人节蛋糕。”格雷尔满嘴都是巧克力,含糊不清地说道。   X太太将一头长发拢进一只松松的假髻里,她已经化好了妆,看上去可爱极了。“这可太棒了,你谢过南妮没有?”   “谢谢你。”他唾沫四溅地说。   “车几分钟后就来了。”她靠在沙发边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张地聆听对讲机发出的蜂鸣声。她的模样不由让我回想起高中时,穿戴整齐,就等着电话来通知谁的爸爸妈妈去了郊外,我们去哪里碰头,“心上人”可以带我去哪里。   由于她焦虑不安地站在我们身后,所以接下来我们索然无味地吃完了蛋糕,   “对了……”我给格雷尔擦完嘴,帮他松开高脚椅上的绑带时,她站在我身旁对我说:“我等在我的办公室里,对讲机响的时候你能叫我吗?”她退出餐厅,飞快地朝对讲机瞥了一眼。   “当然。”我说,心里很诧异X先生在这种时候竟敢迟到。   “好,让我们飞起来吧。南妮,我们飞起来——好吗?”在我清理盘子的时候,他在我身边张着手臂绕圆圈奔跑。   “你刚刚吃饱饭,为什么不去拿本填色书安静地看会呢,这样我们就可以听见对讲机响了。好吗?”   一个小时之内,我和格雷尔都安静地坐着,在书上用蜡笔填色玩,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一直沉默着的对讲机。   8点钟,X太太从她的办公室打电话给我。我走进去,就见她半个人坐在办公椅的边上,桌上摊着一本过期的《时尚》,貂皮大衣搭在扶手椅上。   “南妮,你能给贾丝汀打个电话吗?看她是否知道点什么?电话号码就在餐具室的紧急名单上。”   “当然,没问题。”   我想都这个时候了,我不会从办公室得到任何答案的,所以拨了贾丝汀的手机。   “你好。”我听到从电话背景里传来银器的丁当声,对自己打断她的情人节大餐深感不安。   “你好,贾丝汀吗?我是南妮,很抱歉打扰你,但X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到家,我想你是否知道他坐的是哪个航班。”   “都在办公室里——”   “X太太有点担心。”我试图向她传递事件的严重程度。   “南妮,我找不到红颜色的蜡笔!”格雷尔在沙发那边叫我。   “我想他会和家里联系的。”电话中断了一会儿,我听见餐馆里的气氛简直沸反盈天,“我很抱歉,南妮,我真的不能帮你。”我当然知道,我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南-妮,我粘住了,我要红颜色!”   “好吧,谢谢你。”   “怎么?”X太太越过我的肩膀问道。   “贾丝汀不在办公室里,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的路线。”我走近她身旁,在桌上的一桶蜡笔中翻寻着,而格雷尔正沉浸在他的填色书里。事实可能就是这样,可能我该说点什么。但为什么?我难道真的知道什么事实吗?我知道的只是一个月前芝加哥小姐来过这里——事情从那时起没有发生过变化。我怎么知道他不仅仅是回来晚了呢?“咳,为什么你不查一下天气预报呢?”我建议说,弯下腰找到了滚在长椅下面的红色蜡笔。“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耽搁了。”我把胳膊支在桌上,把蜡笔塞进格雷尔的拳头,站起身来后退,“我来问航空公司,他坐的是哪家的航班?”   “贾丝汀应该知道。哦,你能打个电话给‘卢特西’吗?我怕他们取消我们的预定。”她向图书室匆匆忙忙地走去,格雷尔滑下椅子,“咚咚”地跟着她奔。   贾丝汀的手机第三次响起,但就算她拒接我的电话,我还是要打。   “喂?”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恼怒。   “贾丝汀,抱歉,他坐的是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   “美航。但南妮,我真的无法……”她的声音渐渐变弱。   “什么?”   “我想他会打电话回来的,我不想被打扰……”   “好的,谢谢,再见。”   我从信息台问到了电话号码,我不知道除了这我还能做什么。   “你好,欢迎致电美国航空公司。我是温迪,我能帮助你吗?”   “你好,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今晚从芝加哥到纽约的班机有否延误?或者机上的一个乘客X先生是否改变了航班?”   “对不起,我无法查到个别乘客的信息。”   “那你能告诉我是否有航班延误?”   “请别挂,我查一下。”另一条线响了。   “你好,这里是X先生家,请问你找谁?”我问。   “你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我是南妮——”   “谁?”   “南妮——”   “不管怎么说,听着,告诉X太太,我的飞机因为芝加哥下雪而不能起飞,我明天打电话给她。”   “我认为她肯定想和你说话——”   “现在没时间。”电话里一片死寂。   我挂断了电话。   “喂,小姐?谢谢你没挂电话。我们这里没有航班延误,所有的航班都按照时刻表正常飞行。”   “谢谢。”我放下话筒。狗屎,狗屎,狗屎。   我慢慢地走过起居室,站在图书室外,里面X太太和格雷尔正坐在海军蓝的皮躺椅上,研究中西部的天气。   “请不要走开,稍事休息后我们将和小斯普林斯的辛迪说话,看看在她家的后廊上发生了什么事。”电视里传来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头晕。   “南妮?”她一下子打开房门,差点撞到我。“我有事找你——打电话给贾丝汀,问她要他酒店的电话,天气好好的——可能他开会晚了。”   “嗯,刚刚X先生在另一条线上打电话回来,当时我正在查航班,他也是这样说,他开会晚了,所以他会明天晚上打电话回来,嗯——”   她朝我扬起手掌,“你为什么不来叫我?”   “嗯,他说他不得不——”   “我知道,”她紧紧地抿起了双唇,“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觉得背上冷汗直淌。“他说,嗯,他今晚要呆在那里。”我把视线转开以避开她的逼视。   她朝我更走近一步。“南妮,我要你,告诉我,原原本本的,他说了什么。”   请不要让我干这个。   “好吗?”她等着我的回答。   “他说那里下雪,所以明天打电话给你。”我平静地说道。   她发起抖来。   我把视线投向地板,她看上去好像被我重击了一下,我再次把眼睛转向地板。她走回图书室,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机,然后沉默地坐在房间的暗处。她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窗外公园大道的街灯投射在她身上,那件红色的真丝长袍在忧郁的蓝色房间里幽幽地闪着微光,那只遥控器还牢牢地抓在手里。   在黑暗中,格雷尔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双手小心地搭在大腿上。“来,格雷尔,我们该准备上床睡觉了。”我向他伸出手,他逃也似的地离开了躺椅,乖乖地跟着我走。   我们刷牙、换睡衣时,他前所未有地那么安静。我给他读一本讲述一只小老鼠故事的睡前读物《梅西上床去》。   “‘梅西刷完牙’,格雷尔刷过牙没有?”   “刷了。”   “‘梅西洗脸和手’,格雷尔有没有洗脸和手?”   “洗了。”就这样一问一答,他哈欠连天,眼睛睁开又闭上。   我站在床头吻了一下他的前额,他的小手还牢牢地抓住我的羊毛衫不放,我只得掰开他的手指,“晚安,格雷尔。”   我试探性地走进点着冷冰冰昏暗灯光的大理石大厅,“X太太?”我叫道,“我要走了,好吗?”没人回答我。   我沿着长长、黑暗的走廊走向她的卧室,无数的射灯照着墙上的画。   门开着。“X太太?”我走进卧室,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关闭的衣帽间门后传来。“嗯,X太太?格雷尔已经睡了,你需要什么吗?”一下子安静下来。“我要走了,好吗?”我靠在门上,可以听见她在房间的那头静静地哭泣。卧室地板上她那件美丽的长袍胡乱地扔在地上,不由让我吃惊地把手捂上胸口。   “南妮?”总算听到了声音,“是你吗?”   “是的。”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我们喝空的葡萄酒杯,小心地不让它们发出丁当声。   “好,你走吧,明天见。”   “嗯,我们还剩下点比萨,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不,谢谢,晚安。”   “你确定吗?这不麻烦的。”   “不,我真的很好。明天见。”   “好吧,晚安。”我沿着米色的走廊走回厨房,把杯子放进水槽里。   我回到走廊里,一把抓起外套和靴子,把格雷尔送我的纸心从小推车里取出,黑白相间的地砖上轻轻飘下红色的发光物,我跪在地上捡起那些小碎片,把它们抹进我的背包里。   她如动物般哀号的低低呜咽声从屋子深处传出,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七章 非常的遗憾   星期一下午,我等在学校的院子外面,看见伯特斯太太挨个拍着那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们的头,把他们送到等在一边的保姆手里,没有格雷尔。   “伯特斯太太?”我问。   “嗯?”   “今天格雷尔来上学了吗?”   “没有。”她咧嘴向我笑笑。   “好的,谢谢。”我说。   “不客气。”   “好吧。”   “那么……”她朝我点点头,把一堆孩子向他们的保姆做完了交接,转身向大楼走去,天鹅绒的碎块围巾在后面敲打着她的身子。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拿出手机,突然感到有人在击打我的腿后部。   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小个子女人正在斥责一个个头非常大的男孩,那男孩蜷着身子,摆出一副空手道架势。“不,达文,”她说,“别跺人。”   “格雷尔在哪里?我要玩他的玩具。”   “对不起,我能帮你吗?”我擦了擦腿说。   那女人轻轻地把男孩的手从自己脸上推开,很有耐心地回答道:“我是西玛,这是达文,我们料想今天应该和格雷尔一起玩。”   “我要看他的玩具。现在!”他用双手摆出空手道架势冲我大喊。   “很高兴见到你,西玛。我是南妮,我猜格雷尔今天肯定在家里,但我不知道他有游戏约会。我们打个电话给他妈妈吧。”我拿出手机拨号,可是却转到X太太的语音邮件上,我只得收线。“来吧,那我们回家!”我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可是真的不敢确定到了那里后会看到怎样的景象。我帮着西玛背上达文的包,然后艰难跋涉过烂泥地走向721号。尽管和达文总共才待了三分钟,但我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孩子,不过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我一只手挽着西玛,她的小手软软的,长得也很优雅,正努力躲避达文的劈杀。   我掏出钥匙开锁,慢慢地打开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我把西玛和达文带来了。”   “哦,天。”当我们的视线接触时,西玛在我身旁咕哝着什么。一阵玫瑰的恶臭袭来。情人节之后,X先生每天送两打长柄玫瑰到公园大道721号,以弥补自己的缺位,他自己则在进行一趟最长的商务旅行。可是X太太无论这花是送给她还是格雷尔,都拒绝接受,但送来后又不自己扔出去,所以起居室、餐厅和厨房里充斥着30多只花瓶。结果,由于还开着空调,所以花的恶臭随着气流从公寓的一头吹到另一头。   鉴于我已经收集了插在花中的全部卡片,X先生向他妻子和孩子保证,上周末带他们去康涅狄格以欢度“家庭时光”,因此这是圣诞节之后我享受到的第一个天堂般的周末。   “格雷尔!格雷雷尔尔!”还没有剥去外套,达文就尽自己的肺活量咆哮着朝格雷尔房间方向冲去。   “请脱掉你的外套坐一会儿,我要和格雷尔的妈妈联系一下,让她知道我们来了。”我把他的包放在前厅的长椅上,脱下靴子。   “那好吧,我就穿着外套,谢谢你。”他笑着对我说,而我也不需要解释寒冷的温度和枯萎的花。我试图迂回地避开那些花瓶走向X太太的办公室,不过发现花瓶是空的。   我顺着男孩子们那像小狼般的咯咯笑声走进了格雷尔的房间,他的床上弄得像战争时期的路障,穿着睡衣裤的格雷尔和达文一边一个躺在那里。   “嗨,格卢弗。”   他正忙着和达文用长毛绒玩具扔炸弹玩,听到我说话,仅仅抬头看了我一眼算打招呼。“南妮,我饿了,我现在要吃早餐!”   “你说的是午餐吧?你妈妈在哪里?”他丢过去一只长毛绒青蛙。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早餐!”   我在X先生的办公室找到了康妮,这里好像把格雷尔的堡垒搬到了长椅上。这间房间和我所见到的公寓的其他房间一样杂乱不堪。地板上丢着吃剩下的比萨盒和小盘子,每一盘迪斯尼录像带都离开了自己的盒子,四处乱扔。   “你好,康妮,周末过得怎么样?”我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她朝这一堆杂物作了个手势。“我整个周末都在这里。X先生没有现身,她也不想一个人带着格雷尔。她让我星期五晚上11点从布朗克斯区赶过来,我只得把孩子送到我姐姐家。她连出租车费都没有给我,一个周末都没有和那个孩子说过一个字。”她捡起一只盘子,“昨晚我实在憋不过了,告诉她我必须回家去,可她还不爱听。”   “哦,天哪,康妮,真抱歉。这真不像话,她没有打电话给我——我至少可以晚上过来。”   “什么?她会让你知道她没有在自己丈夫的家?”   “她在哪里?”   康妮指指主人房:“她一个小时前情绪高昂地回来了,径直去了自己房间。”   我敲敲门。“X太太?”我试探着问道。推开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以便让眼睛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她坐在一张本色的地毯上,身边堆着一大堆商店的购物袋,皮外套下面穿着法兰绒睡衣。厚重的罗缎窗帘把房间遮个严严实实。   “你能关上门吗?”她向后靠在一只衣柜上,就着从包里拿出的一张熏衣草香味的薄棉纸作深呼吸,然后擦擦鼻子,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担心自己问出不该问的问题,就静静地等着她转过头来。   她凝视着黑暗,然后用单调的声音问道:“你周末过得怎么样,南妮?”   “不错——”   “我们也过得非常好。真是……开心。康涅狄格真漂亮,我们去坐了雪橇,你没有看到格雷尔和他父亲!真是可爱。真的,一个棒极了的周末。”   好吧……   “南妮,你明天早上是否可以过来……”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可能格雷尔要上学,他太……他要穿那条粉红色的短裤,可我实在没力气——”   “我向你开枪的!你该死了!”   “不,你才该死!死!死!”   男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响,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只喂饱的小动物在走廊里追逐打闹。   “南妮,带他们出去。拜托……带他们去博物馆或者别的地方,我不能……我需要——”   “现在就死!我说现在死!”   “全部。我将他们统统带出去。我要给你——”   “不,谢谢,就这样出去吧。”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在包里找更多的薄棉纸。   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格雷尔从走廊的尽头远远地奔过来,他的眼睛先是看着门,然后转向门,随后用尽力气将一只维尼熊朝我头上扔过来。   我很快地吸了一口气。“好了,小恶棍,去穿衣服。”我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和小熊回到卧室。   “你还穿着睡衣,你这个蠢头。”当我把格雷尔推向壁橱时,达文在一旁表示支持。   我另外给他选最近穿的制服,学校的运动服自从圣诞节之后他几乎每天都穿,他从他父亲的领带夹上拉下一条,围到自己的脖子上。   “不,格卢弗,你不能戴。”我说。达文试图从他手中抢过来,“不,达文,那是格雷尔的领结。”   “听见吗?听见吗?”格雷尔胜利般地大叫,“你说的,这是我的,我的领带。妈妈说的。她把它给我了。”我飞快地打着结,就让领结低低地垂在他的名片旁。   “好了,小家伙们,休息一下吧。我们找个玩儿的地方,尽情的玩儿。下午的计划很精彩,谁最先穿上衣服就会第一个知道!”孩子们乱哄哄地从我身边冲过去拿他们的外衣。我抱起地板上那些挡路的长毛绒玩具丢回床上。   在前厅里,达文把格雷尔挤在门上,不让他喘气,西玛正在奋力地阻止他,“得让他呼吸,达文。”   “是的,让我想想,去游乐园怎么样?”我宣布着,意识到自己已经穿上了外套,这时达文放开了格雷尔。   “噢!”孩子们欢呼跳跃起来。   “不错。”西玛点点头,“游乐园听起来不错。”我把达文的外衣递给她拿着,然后穿上靴子。   这儿附近有两个游乐园,一家在东85街区,另一家在百老汇的90街区。我们选择了东边的那家,那里的园中铺了干净的细沙。这类室内运动场都是曼哈顿特有的、设施齐全的康复中心,像这个城市中的许多场所(例如汽车旅馆)一样,是按时间收费的。交上20美元,就可以在里面的健身设备上痛快地锻炼两个小时。   西玛走在边上,我不停地把两个“散兵游勇”从机动车道上拉回人行道。“要我帮忙吗?”她一边躲着达文踢过来的腿一边问我。   “没事儿,”我嘟哝着,“没问题。”达文老实了一些,这让我松了口气。我把小家伙们弄上人行道,安排他们手拉着手一起走到了游乐园。   也许为防止有人从窗子上偷窥,活动房设在二楼,只有一架尺寸很小的带扶手的长梯通到上面,那种危险程度肯定能让每一个保姆都非常担心——孩子们在攀登的时候可能会被摔死。大胆的格雷尔抓住了看起来不很结实的楼梯扶手,开始向上爬了。   “达文,上去,上去!”西玛喊着,“不要向下,上去!”达文根本不理她的话,他像个跳蛙一样上下蹿着吓唬格雷尔,看样子要把爬得好好的格雷尔弄下来摔个半死。我紧紧跟在后面,不停地拽着这个捣蛋的家伙,有好几次我的脚都险些从梯子上滑脱。   终于到了二楼,我把孩子们弄到围栏里面排队,准备登记。因为天气不好,今天这里挤满了孩子,还有许多怒气冲冲的保姆,个别空闲的母亲也带着孩子来凑热闹。“伊丽莎白,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我们了。”到处都传来类似的话。   轮到我们时,柜台后面那个过度热情的男接待员问:“你们好,欢迎来到游乐园!谁来登记?”   “是他!”我指了指格雷尔,接待员看起来有些困惑。“我们一块儿。”我边说边递给他X先生的会员卡。他在簿子上核对了一下,我交了20美元,领到四个记有名字的标签,这是为了防止孩子们走失,也可以帮他们认识新朋友。   “你好,我叫格雷尔,我和南一起来的。”他读着上面的字。“你好,我叫南,我和格雷尔一起来的。”我也读了一遍。这东西要带在身上醒目的地方,我把它别在胸前,格雷尔则带在了领结的旁边。达文和西玛弄好以后,我们四个走了进去,把外套和鞋子存放在隔间里。在餐饮区,我又用20美元买了午饭——黄油、花生酱、果冻、三明治和两罐果汁。   “去死吧!去死吧!”   “杀了他,砍下他的头!”   “好了,够了!”被他们这样吵女巫都会头痛。“如果你们两个不能像有教养的年轻绅士一样吃饭的话,那么你,达文,就和格雷尔分开,同西玛到另外一张桌上去吃。”他们开始轻声细语地争论着剩下的食物应该归谁,我和西玛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她正准备吃她的香肠三明治,而我脑子里想着要说点什么,达文却瞅准这个机会把一块鱼扔在西玛脸上。   在活动以前我们必须洗洗手。装饰鲜艳的洗手间水槽都很小,马桶很低,门把手却挺高。格雷尔急急地上了厕所,然后让我帮他把袖子卷起来洗手。   “不!我不愿意!”我们听见达文在隔壁的洗手间里嚷。   我弯下腰,吻了一下格雷尔的额头。“好了,咱们走吧。”我递给他纸巾擦干净双手。   “爸爸说过亚斯本。”   “是吗,来吧。”我扔掉纸巾,伸出手拉他,可是他没有动。   “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亚斯本?”他问。   “哦,格雷尔……”我蹲下身,“我不知道,你今年能不能去滑雪还是个问题。”他仍然满怀疑问地看着我。   “你没问过你妈妈吗?”   “格雷尔,过来!”达文叫喊着在外面踢门。   “喂!上完了厕所就该出来!”一个女人开始敲门。   “格雷尔,如果有问题的话最好——”我边说边站起来打开门锁。   “别再和我谈这个了。”他说着,跑出门去找达文。   “你真是神经有问题!”那个女人急急忙忙带着孩子挤进洗手间。“我觉得让一个小女孩儿等这么久是很不应该的!”她斜着一双明显整过形的眼睛看我,“你为谁工作?”我端详着她卷曲的头发,几乎1英寸长的指甲,还有一身的范思哲时装。   “我问你为谁工作?”   “上帝。”我嘀咕着挤开她走了出去。   西玛帮我把两个男孩儿扶上闪着蓝灯的滑梯,我偷眼看看她,猜想着她是不是也像有些保姆一样,被迫和自己看管的孩子整天呆在一起,他们一动就得紧跟在后面。   “我想他们会……”她说着停了下来,很明显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我点了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会相处得很好的,你认为呢?”   “同意。”我简短地回答了她,脑子里想的却是格雷尔的温顺和达文的粗暴,“我请你吃甜点吧。”   找了个能看到整个滑梯的位子,我要了托盘蛋糕和纸巾。“很高兴你不介意让男孩子们这样玩儿,我通常让格雷尔在类似这样的地方自由活动,我在一旁照看着他,还能做些自己的事。可是总有些吵吵嚷嚷的保姆看不惯,说‘格雷尔被管得像一盘散沙’。我真希望自己会魔法,能在空中一边高喊一边飞舞吓吓他们,‘不是一盘散沙’!”我笑出声来,忙用手遮住嘴,以免蛋糕屑掉出来。   西玛也呵呵地笑起来。“昨天,在本该玩游戏的时间,达文的妈妈让我教他画画,可是我的粉笔只要一碰黑板他就尖叫。最后他妈妈让我拿着粉笔在那儿坐了一个下午。”她打开了蛋糕上面的包装纸,“你教格雷尔多久了?”   “7个月,从去年9月开始的。你呢?”我反问她。   “我在祖克曼家已经有两年了。”她点着头,黑发从额头上落下来挡住了眼睛。“我们和另外一个女孩儿一块儿玩过吧,她可真不错,她叫什么来着?”   “凯特琳。我记得她回澳大利亚了。”   “她有个姐姐在那儿病得很重,住在医院里。我们最后一次聚会的时候凯特琳得到消息,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当时真可怕,我都不敢想。她是个好人,格雷尔现在还常想起她——”忽然,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达文,他正站在格雷尔前面,抓着他脖子上那个X先生的领结。有那么一会儿,格雷尔因为窒息而脸色发红,用手使劲儿捂着脖子。   突然,领结的带子断了,达文把它抢到手里,笑着冲下滑梯跑远了。我和西玛都跳了起来,各自跑向目标。   “格雷尔,没事的。”我一边靠近他一边喊。   他因为愤怒而朝着达文跑的方向大喊,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还给我!那是我爸爸的!还给我!!”他颤抖着抽泣,“他会朝你发火的,他脾气很大的!”   他有些歇斯底里,忍着眼泪继续嚷:“我爸爸很凶,他很凶!”   我把他抱到膝盖上,在他耳边轻声地安慰着:“你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会对你凶的。爸爸不会,妈妈不会,我们都很喜欢你,格雷尔。”   我把他抱到餐饮区,西玛已经拿着领结等在那儿了。   “我想要……”格雷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要妈妈……”我把领结重新带在他脖子上,又把他扶上旁边的椅子,用毛衣做了个枕头。   “西玛,你是西玛吗?”一个女人走过来问。   “有事吗?”   “你的达文一个人在滑梯那边。”她说。   “谢谢,我知道了。”西玛有礼貌地回答她。   “就他一个人!”那女人重复着,好像西玛是聋子。   “好的,知道了。”西玛看了我一眼,她必须赶过去看看,以确保达文不会伤着自己。我拍着格雷尔的背,让他进入了梦乡。   西玛伸出手,想把达文的腿放好,让他顺利地从滑梯上滑下来。达文却挡开他的手,又用拳头重重砸在她头上,然后大笑着滑了下去。西玛双手捂着头站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走回桌旁坐下。   “达文看起来很容易冲动。”我说,实际上他有一种暴力狂躁情绪。对西玛来说一小时10美元的报酬不会让她甘于忍受这样的“身体伤害”,肯定另有原因。   “哦,不。他家里多了个弟弟,所以总是心里有气。”她一边揉着头一边说。   “你就没跟他父母说过他打你的事吗?”我试探着问。   “没有,他们都在忙着照顾小宝宝,那是个好孩子。”她轻轻叹着气。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大多数保姆被孩子打了,最少也要咒骂几声。很明显她不想再谈这个,我换了个话题。   “你的发音很动听。”我随手把纸巾折成方形。   “我两年前从萨尔瓦多来这儿的。”她用纸巾擦了擦手。   “你的家在那边吗?”我问。   “嗯,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在那边。”她眨眨眼睛,低下了头。   “哦。”   “我们本来是一块儿来找工作的,我在萨尔瓦多是工程师,可那里没什么工作机会,我们想到这儿来赚钱。后来我丈夫没能拿到绿卡,只好带着儿子回去了,我也不能边工作边照顾他们。”   “你多久能见他们一次呢?”我问她,这时格雷尔已经睡熟了。   “圣诞节时我会尽量回去两个星期,但是今年祖克曼夫妇要我去法国。”她手中摆弄着达文的毛衣。   “你带着儿子的照片吗?我猜他一定很可爱。”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站在一个怎样的立场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我妈妈在这儿的话,肯定已经为西玛鸣不平了,她会劝她找一个更好的家庭去工作。   “不,我没有随身带他的照片,那会……让我受不了的。”她笑了。“哪天你带格雷尔去达文那边玩儿的话,我会拿给你看的。你怎么样,有孩子吗?”   “我吗?没有。感谢上帝,没有!”我们都笑了。   “那么男朋友呢?”   “正在努力。”我开始给她讲关于HH的事。我们在五颜六色的灯光和孩子们的尖叫声中愉快地交谈着,说一些祖克曼家和X家的琐事,那些我们没有分享过的有趣的事。外面开始下雪了,我缩了缩穿着丝袜的腿,她把下巴倚在胳膊上。那个下午让我感慨万千,西玛拿到了我可能永远也拿不到的高学位,所学的知识我一无所知,可她却和我一样是个保姆,二十多岁的年纪,每年在家里呆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我一般会在7点钟赶来帮格雷尔穿好衣服,然后把他交给巴特斯太太。X太太早上从来都不会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下午也大都在外面,所以当今天康妮告诉我,她在办公室里等我时令我很吃惊。   “X太太?”我敲了敲门。   “进来。”我颤巍巍地推开门,尽管她的妆化得不错,但仍然难以掩盖一脸的疲惫。   “这么早你在家里做什么?”她问。   “美术课上格雷尔的颜料惹了点儿小麻烦,我带他回来换洗衣服,不然颜料结块儿就不好弄了——”这时电话响了,她示意我等一下。   “喂?哦,你好乔伊斯。不,我们的信还没有到……我不知道,大概由于什么原因给耽误了,我猜想……”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虚,“所有她申请的学校?真的吗?难以置信……嗯,你们打算选哪所呢?哦,我对女子学校了解得不多……相信你们的选择一定没错……再见。”   X太太转向我。“她女儿申请的所有学校竟然都同意接收,我真是搞不懂,她可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颜料——不用担心,当时他身上穿的不是校服衬衫,而且他在课上还画了一幅漂亮的画——”   “他没有校服换了吗?”   “没有,很抱歉,上周盖斯勒把胶水弄在他身上,用掉了那套备用的校服,我忘了换洗了。”   “这么说,现在没办法换了?”   “实在抱歉,我明天一定带套新的过来。”我准备离开了。   “哦,南妮——”我闻声把头探回房间。“趁这个机会,我想和你谈谈格雷尔申请学校的事情。他在哪儿?”   “康妮用牙刷在清洁你的雕塑,他在一边看。”   “好的,坐吧。”她示意我在课桌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南妮,我有些很严重的事情要告诉你。”她垂下头,双手不安地搓着衣服下摆。   我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振作一点。   “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些坏消息,”她慢慢地说,好像吐出每一个字都很艰难,“学校都拒绝接收格雷尔。”   “这不可能!”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赶快把脸上显出的轻松表情重新弄得严峻起来,“我不相信会这样。”   “我知道这让人很尴尬,情况变得非常糟糕。圣戴维和圣伯纳德的名单上都没有他,都没有……”她摇着头,“所以现在我们只能把希望都放在圣三一,如果那边也不行的话,可就真够我受的了。我可以不在乎他在这些学校中会不会有个位子,我担心这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但是他那么可爱,那么聪明,表达能力又很强,还那么有趣,他全身都是优点,我真是不明白。”我其实想说,身上没穿着打领结的校服衬衣,这孩子不一样很可爱吗?   “我用了一早上把事情的各个方面都考虑了一遍,只是想接受这个现实。”她看着窗外说,“我们的申请指导老师曾说,格雷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父亲说,今年这方面竞争的激烈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校方可能被这么多合格的申请材料弄得不知所措了,他们不得已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要知道,这些孩子都只有4岁,总不能真的问他们对联邦预算有什么想法,或者5年以后自己会做出什么成绩来。”   “我想你父亲见到格雷尔时一定很喜欢他。”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尖锐,其实是指那个雨天的下午我把格雷尔带去我家的事。   “是的,他们一起唱‘彩虹歌’来着。”   “嗯,真有趣。”   “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挺有趣。”   “其实我父亲对录取的程序也不是特别熟悉。”   “好吧,嗯,我想找你谈是因为我非常担心一件事,让格雷尔穿这样的校服衬衣,或许无形之中误导了他,给了他一种期望,我想确定一下——”她又被电话打断了。“喂?哦,你好,莎莉……不,我们还没收到信……哦,祝贺你,太棒了……当然,莱恩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是的,真不错,我确信格雷尔会很高兴和莱恩一块儿上学的……是的,应该来一顿丰盛的晚餐,什么?我们4个一块儿吗?我得看看我丈夫的日程安排,我们周末再谈吧。好的,再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谈到哪儿了?”   “格雷尔的期望?”   “哦,对。我担心的是你的各种鼓励,比如说让他总穿着校服衬衣,可能让格雷尔的自我评价过高,他会飘飘然起来,在潜意识里面认为自己的申请肯定没问题。”   “我——”   “不,别想得太糟。这实际上是我的错,是我授意你这样做的,我该负的责任更大。”她边叹息边摇头说,“今天早上我和儿科医师谈了一下,他建议说,为了孩子的长期发展,有必要请一名顾问,帮助父母和保姆应对这种局面。顾问明天就会来,她会在格雷尔练钢琴的时候和你谈一谈,给你在她的计划中分配一个角色。”   “很好,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我走出门外,又把头探回去问她,“今天还让他穿着吗?”   “什么?”她正端起咖啡。   “校服衬衣。”   “哦,今天他还可以穿,明天顾问就会告诉我们怎么处理这件事。”   “好的。”我走出去找格雷尔。他坐在沙发上看康妮擦拭炉子,心不在焉地用手摆弄着脖子上的领结,大概生怕别人没有注意到他身上这套实际上不该穿的衣服。   我坐在X太太的桌旁,一面等着那位顾问,一面偷偷地想辨认出X太太记事本上涂涂抹抹的字迹。虽然那可能只是些冗长的购物清单,但是我能单独呆在这儿的机会不多,好奇心驱使我不停地做着这种“窥探”。如果我的衣服纽扣里有部微型照相机的话,就会把桌上的一切都拍下来的。正当我为这一想法暗自发笑的时候,一个公文包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我知道,顾问到了。   “南妮,”她走过来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大声地说,“我是简,简·库德,你好!”然后把公文包放在桌上,透过眼镜片看着我。   “你好!”我突然觉得心情坦然了许多,声音也大了起来。   她穿了件橘红色的运动衣,双臂交叉在胸前,有节奏地朝我点着头。我这时才注意到她厚厚的嘴唇上竟然涂了和衣服颜色一样的橘红色的口红,而且手法不利落,“殃及”到了脸上的其他部位。   我也朝她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表,“那么,南妮,我来这儿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我们开始吧。”她坐在X太太的椅子上,摆弄着手中的钢笔,向我逐一讲述了她计划中的每个部分。   “南妮,接下来的45分钟,我们的中心议题就是评估一下格雷尔的感觉和期望。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目前在格雷尔身边的角色定位是怎么样的呢?格雷尔在申请学校方面遇到了麻烦,你该负有什么样的责任呢?”   “好吧。”我边说,边在脑子里重复她的话,试图找准重点。   “来X家的这一个季度里,你自己怎么评价在培养格雷尔的学习能力方面所做的一切呢?”   “我觉得还好,我帮他更快地接受新知识。不过说老实话,像他这样的年龄,还没有多少学习能力可言——”   “我明白,所以你就不是很积极,也没什么动力帮助他在学习上进步。那么你怎么安排格雷尔的游戏时间呢?有详细的计划吗?”   “对了……格雷尔最爱玩火车模型,我一般都陪他做他喜欢做的游戏。我没觉得在游戏方面还要制订什么计划。”   “你陪他玩猜谜的游戏吗?”   “他不是很喜欢猜谜。”   “数学题呢?”   “他还太小了——”   “你还能记得上次给他讲课是什么时候吗?”   “我能确定是上周的某个时候,因为当时粉笔用完了——”   “你不给他听教学磁带吗?”   “他只在洗澡的时候听。”   “你从《华尔街日报》上读文章给他听吗?”   “哦,实际上——”   “那么《经济学人》杂志呢?”   “事实上,没有……”   “《金融时报》呢?”   “我可能这么做吗?”   她不满地叹息着,在便笺本上狂写一气,然后又开始发问。   “你一星期给他来几次‘外语大餐’?”   “我们每周二的晚上读些法语,不过是限于‘素食汉堡’一级的。”我回应了她的比喻。   “带他去古根海姆(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哪些展厅参观过?”   “我们一般是去自然历史博物馆——他比较喜欢化石。”   “你按什么思路帮他选衣服呢?”   “他自己挑,有时X太太也会帮他选,只要他穿着舒服就行了。”   “那么你就没有想过为他制订一套着装方案吗?”   “事实上没有——”   “我猜你一定没有把他选的衣服统计一下,制成表格留着参考吧?”   “是的,没有。”   “穿衣服可不能由着孩子自己的心思,你应该指导他,颜色啦、款式啦,尽量靠近拉丁风格。”   “也许过一阵子我会考虑的。”   她看看我,点了一下头,我把身子坐高了些,朝她笑了笑。她从桌上探过身子,摘下了眼镜。   “南妮,看来我不得不说你几句了。”   “好啊。”我也探过身去对着她。   “我有些怀疑,你是否能很好地利用自己的能力来帮助格雷尔取得进步。”她把凑近公文包的猫赶开,然后双手撑在膝上慢悠悠地说。我感到自己可能会被惹恼的,这不是怀疑我的能力吗?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表情极为诚挚,就好像真的不懂一样。   “南妮,我知道你拿到了教育学学位什么的,可是坦白地说,你在这儿表现的似乎和应有的水平不相符,这让我有些吃惊。”看,我说我会被惹恼吧。   “哦,简。”我直呼了她的名字,“我受过良好的训练,许多资质不如格雷尔的孩子我都能把他们教得很好。”   “我明白,但是你并没有把X家当做展示自己能力的舞台,没有教给格雷尔多少东西。”   “我是想多教他一些东西,可他实在是已经超负荷了——”   “他压力很大吗?”她疑惑地看看我问。   “是的,非常大。我觉得——当然,我在你面前只是个小角色,你别太在意我的话——我能帮格雷尔的就是尽量多给他些自由的时间和空间,让他的想像力不要再受到这样那样的束缚。”我感到热血上涌,知道自己可能有些过火了。但是被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女人在这间办公室里如此羞辱一番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她又在便笺上写了些什么,居然还能朝着我微笑。“南妮,如果你想继续帮助格雷尔的话,我建议你多用些时间好好反省一下。我这里有一些其他保姆的成功经验,你可以看看,争取尽快消化理解。这可都是你们那一行的经验之谈,肯定会帮助格雷尔早日进入最佳状态。”她站起身戴上眼镜,然后递给我一叠用回形针夹着的厚厚的纸。   我也站起来,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说说清楚。“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但我的确是很用心地照顾着格雷尔,而且基本上是按X太太的要求来做的。太太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几乎让他每天都穿着校服衬衣,她让我多准备几套,以便换洗。所以我想让你明白——”   她向我伸出手,“好的,南妮,多谢你能抽出时间来和我谈这些。”   我只好握了握她的手,“应该我感谢你才对。今晚我就开始读这些东西,相信一定会有帮助的。”   “快点儿,格雷尔,吃完了我们就开始做游戏了。”他把长满金发的头靠在胳膊上休息、端详这最后一个饺子差不多5分钟了。拜简所赐,今天下午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所以不想再等了。“怎么了格雷尔,不饿吗?”   “不饿。”   我把碟子推向他,“不!”他又推了回来,还把叉子放在桌上。   “好吧,格雷尔,你只要说‘南,我还没吃完’,我就会等你的。”我坐回座位。   “南妮!”X太太急急忙忙地走进屋子。她注意到了格雷尔的最后一个饺子,“饭吃得好吗,格雷尔?”   “还好。”   X太太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我身上。“能出来几分钟吗?”我跟着她走进餐厅,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几乎被我踩到了脚。   “真抱歉,你还好吧。”   她苦笑了一下。“我没事。我刚跟简谈完,她说最重要的是开一个家庭会议,讨论一下学校拒收格雷尔的事。你帮我给X先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查查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参加,号码在食品室里的桌子上——”   “X太太!”简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   “好的,没问题,我很快就办好。”我退回厨房。格雷尔还在摆弄着他的叉子,那个饺子躺在盘子里。我边走向电话边注意听着隔壁房间简和X太太的谈话。   “是的,我刚跟南妮说过了,我要确定我丈夫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参加这个会。”这是X太太的声音。   “他出不出席不像南妮那样重要,你事后和他单独谈也可以。”简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时我的电话接通了。   “X先生办公室,我是贾丝汀,有什么事吗?”   “贾丝汀,你好,我是南妮。”   “你好吗?”她在一阵打印机的噪声中问候我。   “老样子,你怎么样?”   “忙坏了,”她叹着气说,“业务合并后这里到处都是事儿,我已经两个星期没能在午夜前回家了。”   “那可真够惨的。”   “但愿X先生能从他手里的红利中多分一些给我们。噢,对了,X太太喜欢花吗?”   “什么?”   “玫瑰花怎么样——我想杀伤力够大了,不过X先生让我买些平常的花就行了。”   “是的,我看普普通通的就行了。”我确信地说。   “我必须确定一下要花多少钱,她到底喜欢什么花呢?”   “她喜欢牡丹。”我轻声地说,因为这时X太太已经像一阵风似的经过格雷尔来到我面前,等着我的答复。   “三月份让我到哪儿去找牡丹花呢?”贾丝汀又在叹气,打印机也响了起来。“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对不起,你别介意,我会办好的。还有什么事吗?”   “哦,对了,X太太要开一个家庭会议关于……”——我瞥了她一眼——“小型的那种,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让我看看……我会找到合适的时间的……”电话中传来她翻本子的声音。“哦,对的,星期三下午四点,我会通知他回家。”   “太好了,谢谢你,贾丝汀。”   “乐意效劳。”   我放下电话,转向X太太,“贾丝汀说他星期三下午会回来的。”   “如果他最早只能那时回来的话,也只好等他了。”她看了一眼电话,“简说,他来参加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得等他。”   “我是说《华尔街日报》,可他才只有4岁!”   “哦上帝呀。”父亲叫到,这时苏菲正在用鼻子蹭着我们的腿。“你妈妈想让你离开那儿换个工作。”   “我会处理的。”我朝前走着,苏菲在旁边跑来跑去,“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格雷尔。”   父亲跑到山脚下。“苏菲!过来!”苏菲看起来有点儿犹豫,“到这儿来!”爸爸还在喊。苏菲在我的脚下转了半个圈儿,找准了方向,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它刚跑到父亲面前,还没碰到他戴着手套儿的手时,我又大声地叫,它就飞奔回来了。我和苏菲一块儿跑下山坡,来到父亲身边,开始一起在河边公园散步。   “准备好明天的面试了吗?”苏菲跳到父亲怀里,被他抱住了。   “我有些紧张,不过克拉克森教授在课堂上把该教的都教给我了,我明年的工作会一帆风顺的。”一阵冷风吹过来,我缩了缩肩膀。   “爸爸相信你能行的。”   我朝山上的树林跑去,极目眺望,远处的街灯已经亮了,四周显得黑暗了许多。   我看着一片片的灯光,脑子里浮想联翩。“万能的上帝啊,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我只希望能得到一份真正适合我的工作,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办公室。也许某一天我会同时教很多的孩子,而且这些孩子的家长不会给他们请什么顾问,感谢上帝,阿门!”   地铁冲出地面,驶上了南布鲁克斯街区的高架线路,所有的车厢都淹没在金色的阳光中。每当列车驶上高架我都会感到一阵眩晕,觉得这个在城市上空飞驰的庞然大物就像游乐场中的过山车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我抓紧一切时间,从背包中拿出课程计划读起来。这个“城市学校纠纷仲裁小组”的职位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把我的全部知识学以致用。另外,和十几岁的少年在一起工作比整天面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要有趣得多。   地铁到站了,我顶着明媚的阳光走入了寒冷的空气中。出了站台,来到街上我才发现,离面试的地点不是4个街区,而是14个街区,肯定是听电话通知的时候搞错了。我看了一下表,加快了脚步。早上由于太紧张没有吃早饭,90分钟的“长途跋涉”让我觉得有些饿。我一边沿着路小跑,一边暗自盘算,要么吃点东西,要么就在面试的时候昏倒。我气喘吁吁地跑进一个杂货店,买了包花生饼塞到背包中。   终于到目的地了,我在门前的呼叫器上按下了标有“仲裁委员会”字样的按键。话筒中传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接着门“咔哒”一声开了,我走进了墙壁漆成绿色的楼梯间,四周挂满了画,上面净是些操场上或教室中的孩子,面部表情严肃得像旧式电影中的人物。我一边上楼梯一边看墙壁上的图画,那些人物的发式、衣着,看起来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可能这个组织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吧。来到顶楼,我又按了一下呼叫器,一只大手缓缓地把门推开一道缝儿,喊声却吓了我一跳。   “雪花儿,站住!站住!”   “我是来面试的。”我一边说一边狐疑地观察另一扇门,也许弄错了,打扰了一位普通的居民?一个女人苍白的脸出现在门缝中。   “对,这里是‘仲裁委员会’,你找对了,进来吧。小心雪花儿,它总是想跑出去。”   我费力地从小小的门缝中挤进房间,原来雪花儿是一只高大的黑色牧羊犬,它的主人同样身材高大,腰长得很长,金色的头发有些发灰了。我微笑着,弯下腰想拍拍雪花儿,它正从主人的腿边往外挤。   “不要!”她尖叫起来。   我抖了一下,缩回手。   “它可不是个友好的家伙,对吗,雪花儿?”她使劲儿地用空着的一只手打了一下它的头,另一只手中抓着一把纸牌。有了她的警告,雪花儿在我身上嗅来嗅去的时候我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莉娜,委员会的总指导。你是哪位?”她注视着我,目光犀利,我想读懂她脸上的表情,猜猜她希望我是谁。   “我是南,到这儿是来见理查德先生的。”我尽量表现得镇静、温和,一点儿也不激动。   “南?我以为你的名字是娜米妮亚,该死的理查德!”莉娜唾沫飞溅地咆哮了一声,我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她把头埋进文件簿里好一会儿,然后又喊起来,“他很快就会来的,这个理查德!”这次唾沫喷到了簿子上。   “好的,我坐一下就行了。”我努力表现出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样子,独立能力在这儿应该是很重要的。可是我转过身才发现,两把供客人休息的椅子上都堆满了箱子,里面是一些发黄的小册子。我只能靠墙站着,还要为莉娜让出路来,让他们看看我的高素质吧。   房间远端的门开了,一个肤色苍白的男人走了进来,我猜他就是理查德。他满头大汗,耳后夹了根皱皱巴巴的香烟,走过莉娜身边时呼吸有些急促。   “娜米妮亚吗?”他透过眼镜片斜眼看着我。   “是南。”莉娜边翻文件簿边嘟哝。   “哦,南……我是理查德,这儿的艺术指导。我知道你见过了莉娜和雪花儿,我们好好谈谈吧。去会议室,先给你找个位子坐下。”他握了握我的手,又看了一眼莉娜。   我跟他进了会议室,屋子和刚才那间差不多大,只是桌子都没有了。   “那么,坐下吧,南。”我坐了下来,准备大讲一番自己的经历,把他震住。   “现在先讲讲我吧……”理查德坐在塑料折叠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开始讲起来。他谈到自己做了十几年的社会工作,在一次抗议教育厅长专制的集会上认识了莉娜。他们花了几年的时间环球旅行,大量收集解决教育业界矛盾的经验和方法,他们是成千上万孩子的真正的“家长”,他的亲身经历就是一种培训,使他有能力“把世界变得更美好”。理查德扯得相当远,甚至谈到了他灰色的童年,作为一个私生子得不到关心。还有,近期他正努力戒烟。我的脸上挂着微笑,思绪飘忽不定,断断续续地听他讲,还不停想起背包中的花生饼。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最后说:“所以你在这儿就像成年人学习性知识一样,小儿科。是这个意思吧?”   他浏览着我传真过来的简历,斜着眼努力辨认模糊的地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首页顶端标明了“娜米妮亚,东90街区某大街4号”。哦,娜米妮亚。   “嗯,我主修了儿童教育及相关的专业,非常有兴趣申请这份工作——”   “这么说你不是个下贱女人了,嗯?”他开心地大笑起来,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一下额头。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就像刚才说的,我在克拉克森教授那儿完成了论文,这学期在布鲁克林区的‘学后班计划’中完成了实习——”   “好,那你就披挂上阵吧!我把莉娜弄过来,我们听听你的课。”他站起来,“莉娜!”声音大得都能听到隔壁的回声。   我从背包中拿出课程计划,这时雪花儿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莉娜。我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把讲义写在黑板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课。“这一课程是为那些压力很大的九年级学生准备的,他们通常只有14岁。就像你们看到的,我把关键词写在了黑板上。最开始我要求孩子们合作,建立一个——”   “老师!老师!”理查德在坐位上拼命地挥手。   “对不起,你们还没准备好吗?”我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一张纸揉成团,朝莉娜扔过去,莉娜就装着哭喊起来。   “老师!莉娜说粗话!”他嚷着。莉娜还在呜呜地哭,搞得雪花儿围着她打转,不停地叫。   “对不起,理查德,我想我们是在面试。”但是他们仍然我行我素,互相扔纸团,装哭。   我清了清嗓子。“好吧,你们让我准备的是十几岁孩子的课程,但我可以把它转成学龄前儿童。”我盯着黑板上的字,忿忿地想着怎么把它降低几个年龄段。一回过头去就会看见两个成年人躲在椅子后面用纸团打来打去,还有一只大狗在旁边转。   “好了吗?好了吗?上课啦!”我大喊一声,心中已是失望之极,他们转过头来看我。   莉娜终于从角色中脱身出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南?”   “什么意思?”我问。   理查德掏出笔记本,“此刻你觉得我们怎么样?你心里最想说什么?”他们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哦,我想我把你们的意思领会错了。”   “真该死,南!你刚才不是发火了吗?你恨我们对吗?我们没有感觉到一点爱心。我想听听,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怎么样?”   “莉娜,坦率地说这和我的能力有什么关系?”   莉娜把手叉在腰间,雪花儿在她脚边打转。“我们在这儿是个家庭,应该是没有任何界限的,你要带着信任和爱心来到这儿,也会获得同样的回报。事情是这样的,南,我们目前还不想录用白人女教师。”   她说这话时是那么轻松自如,我真想问问他们,是不是会给白皮肤的下贱女人更多机会。真是莫明其妙,难道说有色人种中的女教师,面对陌生的孩子就会更有爱心吗?如果这些孩子是白人呢?   理查德站了起来,浑身是汗,像所有烟瘾大的人那样剧烈地咳嗽着。“我们收到了太多白人女孩儿的简历,你不会说朝鲜语,对吗?”我摇摇头,无话可说。   “南,我们尽量要让这里的人员构成多样化,委员会的表现会更加理想。雪花儿,走开!”刚才还在我的包旁边嗅来嗅去的雪花儿闻声跑开了。理查德低着头把背包递给我,里面的花生饼都被雪花儿掏光了。   我看着他们两个,掉了皮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有彩虹的画儿,衬得他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嗯,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你们这个组织很有趣。”我迅速收拾好东西。   他们送我到门口,“或许下个学期吧,我们会在东区搞些募捐活动,你有兴趣吗?”“我现在只想找业内的工作,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   我出了门就直奔快餐店,要了一堆油炸食品和可乐,然后跌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莉娜、理查德两人与简和X太太对待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一方是呵护的过了头,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另一方是过分苛求,总会让孩子们“很恼火”。肯定有一些人的态度是处于两者之间的,可惜目前我还没有碰到,我喝了一大口苏打水。   “看,如果我有两个糖球,你有一个,加在一起就是三个了!”我举起手中的糖球证明我的观点。   “我喜欢白色的,那个吃起来像香蕉的味道。那是怎么做的呢,南?怎么会吃起来像香蕉呢?”格雷尔把一堆彩色的糖果摆在卧室的地毯上,像两条轨道一样。   “我不太清楚,格雷尔。也许是把香蕉弄碎,再把糖弄碎,然后混在一起做成小球儿。”“对,做成小球儿!”数学课就上到这儿了。   “南妮,尝尝这个。”昨天X太太收到了牡丹花,同时还有这罐给格雷尔的糖球儿。   “绿色的怎么样?这个又是怎么做的——”我们都听到关门的声音——他只晚了3个小时,还不坏。   “爸爸!!”格雷尔跑了出去,我也跟进客厅。   “嘿,小家伙,你妈妈呢?”他拍了拍格雷尔的头,然后松松领带。   “我来了。”我们闻声转过身。X太太穿了件V领的羊绒衫,下身是闪着光的深蓝色修身长裙,眼影、睫毛膏、粉底一应俱全。哇!如果我的丈夫三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回家,我也会打扮的这么漂亮的。她不安地笑笑,玫瑰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那么,我们开始吧。”他说着走进起居室,几乎没有看X太太。格雷尔和她妈妈跟着走了进去,在那儿有简留下的图表。我一个人坐在门厅里的长椅上,又充当起“守候女士”的角色。   “亲爱的,”X太太的声音有点过于热情了,“让康妮给你弄点喝的好吗?咖啡怎么样?康妮!!”我吓得跳起来,康妮冲出厨房,两手还是湿的。   “天啊,非要这么大声吗?不用,我吃过饭了。”X先生说。康妮停在房门口,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我在长椅上给她让出个位子。   “哦,好吧。那么,格雷尔,爸爸和妈妈想跟你谈谈明年去哪儿上学的事。”X太太重新开始讲。   “我要去克里杰特。”格雷尔宣布,希望有人支持他。   “不,宝贝儿,我们决定让你去圣伯纳德。”   “圣伯纳德?”他问,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现在去玩火车好吗?爸爸,我有了一辆新火车,是红色的。”   “好的,宝贝儿,你不能再穿那套蓝色的校服了,知道吗?”X太太说。这时康妮朝我挤挤眼。   “为什么?”   “因为那是克里杰特的校服,而你要去的是圣伯纳德——”X先生有些火了。   “但是我喜欢那套衣服。”   “是的,我们会给你一套圣伯纳德的校服。”   “我喜欢蓝色的!”   我探身小声对康妮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让他穿在里面好了,谁会注意呢?”她朝我摆摆手。   X太太清清嗓子,“好了宝贝儿,我们以后再谈这事儿。”这时康妮起身回厨房了。   “爸爸,来看我的火车,我给你看那辆新的,红色的,非常非常快!”格雷尔跑过我身边奔向他的房间。   “纯粹是浪费时间,很明显他根本无所谓。”X先生说。   “可是,简觉得这事很重要——”她反驳说。   “这该死的简是谁?”他问,“看看,并购业务正在进行中,你一丁点儿也没有为我考虑过,我没时间管这种事——”   “对不起,但是——”   “每件事都要我亲自过问吗?”他咆哮着,“惟一交给你的事就是管好格雷尔的学业,结果却搞得一团糟!”   “今年的竞争太激烈了!”她喊道,“格雷尔又没学过小提琴!”   “这他妈的关小提琴什么事?”   “如果你能从你那‘宝贵’的时间中抽出一小时来给我们,也许情况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的‘宝贵’时间?我的‘宝贵’时间?我每星期有80个小时在绞尽脑汁地工作,所以你才能珠光宝气地站在那儿,想想8000美元的窗帘,还有你在慈善团体中的那份‘工作’!现在你却来质问我怎么安排时间?!谁来给格雷尔付学费,嗯?是你吗?”   “亲爱的,”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看,既然你都回来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轻松地吃顿饭再谈呢?我在河边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订了位子。”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走到他身边,“我们可以在皮尔订一间房间,带双人浴缸的那种……我真的好想你。”   沉默了一会儿,我清楚地听见接吻的声音,他们低低的笑声也传到门厅里。   当我准备悄悄走进格雷尔房间的时候,X太太呢喃着说:“我把学杂费和捐款都交给圣伯纳德,行吗?这样事情就有一半的把握了。”   “一半?”他又发火了,“如果我问得不对的话就纠正我,可,他不是已经被接收了吗——”   “但是如果再有别的孩子申请的话,就会有些麻烦——”   “瞧,我必须赶回办公室。车子在楼下等我,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X先生飞快地走过我身边,身上穿着外套(大概回家后就没脱下来过),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爸爸?等等!”格雷尔拿着红色的火车跑出来,“爸爸!!”他颤抖着朝前门尖叫。   X太太慢慢地走进门厅,站了好一会,目光越过格雷尔盯着前门,我看到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然后她默默地经过我们旁边,走向她的卧室。   “爸爸!!”格雷尔抽泣着,拼命地紧紧抓住门把手,“我要爸爸!!”我坐在地板上,伸出手去抱他。他挥着双臂,边抹眼泪边躲闪着我。“不,我要爸爸!!”我们听到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别走!!!”   “哦,我知道。”我把他抱到膝盖上,“我明白,格雷尔。”我们坐在地板上,他泪如雨下,把我的裤子都弄湿了。我摸着他的背安慰他,“没事的,格雷尔,有点儿难过吧,我们坐在这儿,就难过一小会儿。”   “好的,”他喘息着说,“好的。”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八章 不寻常的战斗   康妮:   今天,除了收拾格雷尔的床单外,我希望你把X先生的以下物品整理打包:   他的西服;   衬衫;   领带;   内衣;   袜子;   及其他所需物品。所有这些须在下午三点以前打包完毕并送到楼下门卫处。切记,只能动X先生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有字母缩写)。   “南妮,看到格雷尔的领结吗?昨晚我拿出来的。”X太太和格雷尔要在20分钟之内赶去参加圣伯尔纳教会的四月茶活动。当X夫人忙着翻格雷尔的抽屉,康妮——我猜——在某个地方整理X先生的东西时,我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格雷尔塞进那件呆板无比的牛津式外套里。   “我要大象。”格雷尔指着他的小桌子上的那块垫子说。   “等一下,格雷尔,”我说,“让我帮你把腰带系好——”   “不,不是这根带子。”X太太的头从格雷尔的壁橱里探了出来。   “对不起,这就是你拿出来的那一条,就在床上。”   “这条扣不上了。”   我半蹲在格雷尔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蓝色细条衬衫、卡其裤、白色短袜、咖啡色腰带,在我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当然腰带还没有系上。   “这里。”说着,她把一条绿红条相间的帆布腰带递给了我。   我指着腰带扣对格雷尔说,“瞧,G,不就是格雷尔吗?”   “G?”他往下看了看,问道。“我要我的名片。”我于是打开衣柜找了起来,因为那里还留着几张X先生的名片。   “不行,”X太太的脑袋又伸了出来。“今天就像面谈一样。还记得面谈吗?不需要名片。”   “我要我的名片。”   “你可以像一个秘密探员一样把名片放到口袋。”说着,我便把它塞进格雷尔的口袋,来个眼不见为净。   “我还是找不到他的f型领结。”   “南妮,我要大象。”无奈之下,我随便拿了一支灰色的蜡笔,画了起来:一个肥乎乎、不知所云的肉团,加上一对大耳朵和一根象鼻——这几乎就是我所有的艺术细胞了。这时,她从壁橱里扔出一条领带。   “我要系我自己的领带,”他说,显然是针对扔在地板上的那一条。   “不,今天不行。”她火冒三丈地走进门厅,我甚至能听到瓷砖的回声:“康妮!康妮!”   “怎么啦,妈妈?”格雷尔安静了下来,而我的蜡笔仍在龙飞凤舞。   “我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来找格雷尔的领结。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不知道,夫人。”   “要你看好格雷尔衣服是不是太过分了?难道什么事都要我来操心吗?我让你办的事儿——”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不过寂静很快便被打破,“还站在那里干吗?快去找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夫人。我把它和其他衣服一块儿放在他房间里的。”   “可那儿没有。格雷尔的东西又不见了,这已经是一个月里第二次出这种事儿了。如果你觉得责任太重的话,现在我们就会重新考虑你在这里的位置。”   “不,夫人。我这就去找。只是这些衣物需要在三点之前打包送下去,现在已经两点半了,如果X先生需要这些衣服——”   “你到底为谁工作?为我!我现在就要你去找领带。如果你不明白,我就让你知道。据我回忆,付你工资的一直是我。”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到格雷尔的衣柜里找起了领带,格雷尔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腰上。康妮也进了房间,把衣柜门又打开一点,和我们一起找了起来。   “康妮,我管这边,”我轻声地说,“你到洗衣房去找。”   当她穿过前厅的时候,X太太仍意犹未尽,“我这就给X先生打电话,看看他会他妈的怎么说,是应该给他的衣服打包,还是应该给他的儿子上新学校找根合适的领带。也许他会找你谈谈,准备接他的电话吧,康妮。”   “对不起,夫人。”然而,整整五分钟彻底而令人窒息的搜索过后,依然一无所获。   “找到什么了吗?”X太太的脸又出现在几分钟前曾被她搅得风生水起的地方。   “对不起,没有。”我的声音从格雷尔的床下飘出。   “活见鬼!格雷尔,我们得走了。就给他打那条带绿色圆点花纹的吧。”于是,我肚子贴着地滑了出来。   “我要戴我爸的领带。”他试图去够挂在他父亲挂在墙上的领带。   “不行,格雷尔。你以后才能戴那个。”我轻柔地把他的手从墙上挪开,并试图把他引向门口。   “我现在就要。”他啜泣起来,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块块红斑。   “嘘,拜托了,格卢弗?”我亲了亲他的脸,他依然站在那儿,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滴到了硬领子上。我给他系好了领带,刚要把他搂进怀里,他却一把推开了我。   “不!”他冲出了屋子。   “南妮?”X太太尖声叫道。   “什么事?”我走进了大厅。   “四点钟我们要准时回来去溜冰。康妮?”当康妮从洗衣房走来时,X太太摇了摇头,一副厌恶、失望得无话可说的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点稀松平常的事情也会闹得这么不太平,我看你得好好想一想你对这份工作的投入程度——。”   这时,X太太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尖利的铃声。   “喂?”她边回答,边配合着我帮她穿上貂皮大衣。“哦,你好,贾斯汀……是的,他们三点钟到……是的,你告诉他东西都打好包了……”她离开我们往走廊走去。“噢,贾斯汀,能帮我看看他在耶鲁俱乐部的房间号码吗?……万一我和格雷尔有急事晚到了也能找到他……什么?为什么要我打电话给你?”她深吸了口气,“好,我很高兴你也知道那没什么意思……坦白地说,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的是我丈夫的电话号码……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事儿了!”她“啪”地关上了手机,用力之大,甚至把手机也给甩到了地砖上。   当电梯门打开时,X太太和康妮都蹲下身子去捡手机,但还是X太太快了一步。她一只手捡起手机,紧紧攥着放到口袋里,另一只手则撑在地上以防跌倒。这时,她蓝色的眼睛和康妮的褐色眼球不期而遇,“看来,我们是没法沟通了,康妮,”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迸了出来,“所以,就别让我见着烦了。我要你收拾东西滚出我家,我要你滚开,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紧抓着貂皮大衣站了起来,在电梯门即将关上之际,一把把呆若木鸡的格雷尔推了进去。   康妮扶着走廊里的桌子才让自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在让自己镇静了一会儿后,我慢慢地关上了大门。   我走到厨房,发现康妮正背对着我站在佣人的房间里,宽大的肩膀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发抖。“上帝啊,康妮,你没事儿吧?”我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康妮转过身来,痛苦和愤怒毫不掩饰地写在她的脸上,让我一时沉默无语。突然间,她跌坐到那张可折叠的粗花呢沙发上,解开了白色制服上的第一粒纽扣。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整整12年,”她摇着头说,“我来得比她还早,还以为会在她以后再走。”   “想喝点什么?”我问道,一边走过沙发和铁桌间的狭窄过道,“来点果汁吗?我到饮料柜给你拿。”   “她要我离开?她要我离开?”我一屁股坐在X太太的手提箱上,康妮则一发而不可收。“她来这儿的第一天我就想走,”她喘着粗气,顺手拿起一件刚熨烫了一半的T恤擦起眼睛来。“告诉你吧,上次他们走后,我就一直没有拿到工钱,什么都没有,只要他们一出门,就不给我工钱。这不是我的错,他们在度假,可我没有。我也有三个孩子要养活,有一大堆账单要付哪!而且今年——就是今年——她就一直要他辞退我。以前他们可从来没有辞退我。现在我可上哪儿去挣这笔钱啊?只能问我妈借钱来交这些税了。”她坐下来,脱掉了围裙。“去年,X太太和格雷尔坐飞机去巴哈马,我也正准备去那儿看我母亲,她就让我和他们一起坐飞机。起飞时格雷尔打翻了果汁,弄得全身都是。孩子又冷又饿,又哭又闹,她呢,视若无睹,戴上眼罩睡觉,整个飞行过程中没有过问一句,全是我在忙前忙后。她一分钱都没有付给我。噢,我疯了吗——那就是我不做保姆的原因。听说过杰基吗?格雷尔还是婴儿时,她就开始照看他。可他才两岁时,杰基就离开了。”   “她怎么了?”   “她有了个男朋友,就这事儿。”我好奇地看着她。“那时候,她才工作了两年。她在这儿呆了没几年,朋友不多,基本上就住在这里,和X太太也算相安无事。可后来她谈上个男友——那人看上去长得就像鲍勃?马里——从那以后,她星期五晚上就不工作了,到了周末,如果X一家不在康涅狄格州,她也不愿上班。X太太由此开始数落她如何如何不再听使唤。其实,她是妒忌杰基,你知道杰基是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女孩,X太太无法容忍这一点,所以才炒了她。这让格雷尔伤心极了,打那以后,他就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小恶棍’。”   “哇哦。”我不禁深吸了口气。   “噢,你还没听到最糟的呢。六个月后,杰基打电话给我。她说她找不到新工作,因为X太太不愿为她写证明。你知道,没有证明,别人会以为杰基偷了东西,或是做了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的简历上这两年就是空白。中介公司也不愿把她介绍给其他客户。”她站起来,两手在裙子上抹了抹,“这个女人完完全全是个恶魔。在凯特琳之前,他们在短短的四个月里用了六个保姆——没有一个留下来。其中一个因为在公园里给格雷尔吃了块玉米饼就被炒了。如果想保住你的饭碗,千万不要给他喂东西,听清了吗?X先生呢——总是在鞋柜藏一些色情图片,下流的家伙。”   我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康妮,我很遗憾。”   “别为我遗憾。”她把皱巴拉叽的T恤猛地扔在沙发上,直奔厨房而去,“你自己小心多留个心眼儿。”我在后面跟着她。   只见她打开了灶台上的一只饼干盒,拿出一块黑色带花边的织物,重重地摔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   一条女式内裤!   “我在床底下发现的——”   “就在床底下?”我忍不住问。   她斜着头对着我,“嗯,他带另外一个女人来过,那个女人弄得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我花了两天时间才在X太太回来之前把那些难闻的香水味去掉。”   “有人告诉她吗?你觉得应该告诉X太太那女人的事儿吗?”我问,我不禁有些眩晕,却又庆幸最后还有同事可以咨询。   “现在,你听着。你可不想也马上走人吧?这不是我的问题,你也不要惹祸上身。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现在你最好去整理一下X先生的东西——我要走了。”说着,她脱下了围裙,扔到了工作台上。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哦,找我姐姐去,这行她挺熟的,总能知道哪家需要保姆,哪家不需要。我会找到事儿干的,可能钱会少点吧。我会有事儿干的,我一直这样。”   她走进佣人的房间去整理自己的东西,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南妮,   今天,卡特尔约你打完网球后一起去玩。请在三点之前到那里。米尔顿家住在67东大街10号。我想你就在那里吃晚饭吧。我在伯罗餐厅用晚餐。   我还是没找到格雷尔的领结,你是否带回家了,请查看一下。   多谢。   当我们终于坐上一辆出租车时,格雷尔依然哭个不停。平时,X一家不允许我在门卫不在的时候把他放到街上玩。要知道,放学后的格雷尔是最让我焦头烂额的,他会踪迹全无地到邻居家串门,这时,我几乎每一分钟都要在格雷尔和我自己的生活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这回,我好不容易把他塞进了出租车,接着把网球拍扔进了车里,最后自己拿着剩下的装备上了车。   “请开到67麦迪逊大道。”我看了看格卢弗,“头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打网球时,他看错了球路,结果不幸“中弹”。   “没事儿了。”他的抽泣声低了下来,他抽泣的声音听上去也似乎是高高在上。   “觉得高尔夫怎么样,格雷尔?我想以后我们可以玩玩高尔夫。那球也小,万一砸上也没事儿。”他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过来。”我对他说。于是,他横躺下,把头搁在我的大腿上。我用手指撸着他的头发,逗逗他的下耳朵,就像我妈以前哄我一样。车子的颠簸反而对他催了眠,没到城中,他已经进入了梦乡。而我必须帮他擦干眼泪,这时我不禁想,如果他只有打瞌睡还是被允许的,那我们的生活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我卷起雨衣的袖子看了看表,离三点还足足有15分钟,该怎么耗掉这些时间呢?   “司机?能不能兜个圈子,一直开到110大街,然后再从68大街开回来?”   “没问题,女士,悉听尊便。”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意识地把雨衣紧了紧,我仍然在盼望着这四月的春雨能带来五月鲜花的盛开。   “醒醒,格卢弗,我们到了。”当我肩上挂着球拍,摁响门铃的时候,他还在一脸睡意地擦拭着眼睛。   “你好?”对讲机里的声音带有明显的英国口音。   “你好。我们是南妮和格雷尔。”对方没有回答,我又摁了摁对话键,“我们和卡特尔约好的。”   “是吗?”对讲机中断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好,上来吧。”于是,我推开了玻璃大门,格雷尔跌跌撞撞地先进了大理石门厅。穿过主楼梯,屋子的后面是一间日光浴室,从那里的长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个花园,石头喷泉在雨水的浇灌下喷得正欢。   “你好?”一个孩子般的声音问道。正在帮格雷尔脱雨衣的我循声抬头看去,一个和格雷尔年纪相仿、一头金色卷发的小男孩儿站在楼梯过道上和我们打招呼,“嗨,我是卡特尔。”我以前从没见过这孩子,格雷尔也没见过。   “我是格雷尔。”   “你好?”那个带英国口音的声音又出现了,这回是从楼梯上头飘下来的。“东西随便放哪儿都行,然后你们就上来吧。”于是,我把湿雨衣扔在地上,其他的物品就放在一边。   “走吧,格雷尔。”卡特尔在格雷尔前面带路。我也开始了我的攀登:一楼的前部是一个威尼斯式的起居室,后部则是充满装饰派风格的餐厅。二楼则有一间颇具帝王气派的卧室,还陈列着不少非洲面纱、羚羊头和斑马皮做的毯子之类的东西。此时我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喘气声清晰可闻。我吃力地爬上了三楼,楼道上一幅维尼熊的图画赫然在目,我猜这一定是卡特尔的“地盘”了。   “接着走,别停下。”我听到了楼上的鼓励。   “就快到了,南妮!懒鬼!”   “多谢关心了,格雷尔!”我向上喊道。终于我精疲力竭、汗流浃背地爬上了四楼。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家庭娱乐室兼厨房。   “嗨,你好,我是丽兹。楼梯不大好爬吧。要喝点水吗?”   “那可太好了。我叫南妮。”我向她伸出了手。她看上去比我大几岁,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牛津衬衫和一条灰色法兰绒裙子,上身还套着一件海军式茄克衫。在我看来,她是英国上层社会出口美国的产品中的一部分,在那里,这是一项高尚的工作,需要严格的训练和认证,当然还要配以得体的服装。这时,孩子们已经冲到墙角处——那里有一堆塑料假山和玩具——玩得不可开交了。   “水来了。”丽兹把水递给我,“我想我们就先让他们闹腾个把钟头,然后再把他们扔进‘书海’里。”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一旦卡特尔学会了字母拼写,我就不知该干什么了。也许得教他学哑语了。”   我仔细地看着房间里洛可可式的橱柜、已经有了年头的法式瓷砖和飞镖盘,“这房子简直帅呆了,你住这儿吗?”   “我在顶楼有一小套房间。”我从楼梯往外看,顿时明白了,原来上面确实还有一层。   “你的身材真棒。”   “只要试着一直抱着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你也能练出来。”   我乐了,“我以前从没见过卡特尔,他在哪儿上学?”   “乡村日学校”她说着,拿走了我手上的空杯子。   “是吗,我曾照看过一些格利森学校的女孩子。那地方也很不错。”   “耶——卡特尔,干掉他。”那一瞬间,我觉得格雷尔像是从死亡集中营里放了出来似的。   “哇噢,卡特尔,你是怎么弄的?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在一个新发现面前,格雷尔不禁两眼放光。   “哦,太好了,”我说“他现在终于能让我松口气了。”   “这时要是动他一下,他的高兴劲儿马上就没了。”说着,她向我眨了眨眼。她这一年都在哪里?我早就该有这样一个好玩伴了。“想去阳台看看吗?”   “当然。”我跟着她来到可以将整个花园尽收眼底的一个由石头砌成的阳台。我们站在凉篷下,雨点恰好只能打到我们的鞋尖。   “真美啊,”我说着,呼出的水汽在面前形成了一团团薄雾,“这简直就是19世纪留在今天的一块飞地。”   她点了点头,“抽烟吗?”她问我。   “你会抽烟?”   “当然。”   “卡特尔的母亲没意见吗?”   “无所谓。”我接过一支烟。   “那你来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我趁她点火柴的当口问她。   “大约一年吧。这活儿不轻松,可跟我以前的工作相比……我是说,当你住到这儿来,你就明白了。”她摇摇头,吐了个烟圈。“当他们让你住在厨房边的柜子里时,显然他们是要榨干你。在这里我至少有了一个不小的空间。看见那些圆的窗了吗?”她用手里的烟指了指。“那是我的卧室,那是我的客厅,我的浴室里还有一个按摩浴缸。这原来是设计成客房的。”   “哇,这可是笔好买卖啊。”   “不过我得全天值班。”   “他们人好吗?”   她笑了起来。“我猜他人还不坏——他其实都不怎么来,这让她有些疯疯癫癫,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请保姆的原因——”   “呦——唿!丽兹!你在外面吗?”一听到这喊声,我心头不免一冷,手脚登时不敢乱动,只是鼻孔还是无可奈何地冒出了一丝烟迹。   “是的,米尔顿太太。我们在外面。”她随手掐灭了香烟,把烟头扔进花园。于是,我也打消了顾虑,学起她的样子来。   “你们在那儿啊!”我们走进厨房时米尔顿太太说。一头金发的米尔顿太太穿着一件桃红色丝绸长袍正坐在地上,孩子们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现在告诉我,他是谁啊?”她说话似乎带一些南方口音。   “他是格雷尔。”丽兹答道。   “我是南妮。”我伸出手去。   “噢,格雷尔!格雷尔,我在斯威夫蒂家里见过你母亲。每次我们在洛特?贝尔克家碰头时,都说要让你们一块儿见见面。那天,我们一起吃午饭时就把这事儿筹划了一下。这不,格雷尔,你来了。”说着,她抱起了格雷尔,帮他穿上毛茸茸的拖鞋。格雷尔看上去似乎在用眼睛向我求助,他显然不知该对这突如其来的关爱做出何种反应。她放下了格雷尔。“丽兹!丽兹,你晚上不是有约会吗?”   “是的,可……”   “你还没准备好?”   “现在才四点。”   “胡闹!快去休息。我要和我的卡特尔一起呆会儿,而且,南妮也会帮我。”她蹲下来,“嘿,孩子们,想吃蛋糕吗?我们有做蛋糕的配料,是吗,丽兹?”   “一直有。”   “好极了!”往厨房走的时候,她的丝绸长袍飘了起来,露出了她颀长、被晒得有些黝黑的双腿。“现在让我们看看……鸡蛋……牛奶。”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灶台上。“丽兹,平底锅在哪里?”   “在烤箱下面的抽屉里。”她一把抓着我的手腕,低声道,“可别让她烧着自己。”当我刚想问她个明白,她已经一溜烟儿似的跑上了自己的房间。   “我爱吃巧克力蛋糕,”格雷尔投了他的一票。   “我喜欢香草味儿的,”卡特尔说。   “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格雷尔接着说,“我得到一个蛋糕,就像足球一样,好大好大!”   “哦,让我们来点音乐吧。”她揿了灶台上的音响的一个按钮,“……来吧,小甜饼,来和老妈跳个舞……”卡特尔很快随着强劲的节奏全身上下都扭了起来,格雷尔一开始只是轻轻地摇头晃脑,放了两首歌后,他也像卡特尔一样进入了角色。   “看起来不错啊,孩子们。”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三个人和着音乐又唱又跳。我则静静地开始打蛋,给煎锅滑油。当我把蛋糕放进烤箱,然后满世界找烤箱的定时器时,米尔顿太太还在儿童乐园玩的不亦乐乎。   “我要上一趟洗手间。”我随口说了一句。我打开了厨房外面每个房间的房门,以确定洗手间在哪里。打开一间小屋子的灯光,我发现一个玻璃箱里装着四个闪光装饰片装饰的长袍的女人模型。它们都打着“V”字的手势,每个人身上的横幅分别写着:图森小姐、亚利桑那小姐、西南小姐、南方小姐。此外,箱子里还有获胜的王冠和手杖,以及各种剪报。   我又走到更远的一堵墙,上面挂着大幅带框照片,照片里的人是米尔顿太太——拉斯维加斯艳舞女郎。我猜,这是当上南方小姐以后的事情。这里有一堆又一堆她的照片,浓妆艳抹,身上穿戴着各种加冕服饰。和明星们投怀送抱的照片当然少不了,从托尼?贝内特到洛德?斯蒂沃特,这墙上的大明星还真不少哩。在墙下面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张快拍照片,是穿着短小的白色紧身服的米尔顿太太、米尔顿先生和一位牧师的合影,照片的下面有一行小字:“爱在通宵教堂,199-812”。   我关上了灯,接着找洗手间。   当我回到厨房,米尔顿太太正愁眉苦脸地凝视着烤箱。   “你做的?”   “是的,夫人。”我用了“夫人”这个词。   “你做的。”她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信息。   “就快烤好了。”为了让她放心,我又加了一句。   “噢,好的!谁要放糖霜?”她从冰箱里拿出6瓶不同口味的糖霜,“卡特尔,来拿食品染色剂。”卡特尔和格雷尔的曼波舞就此告终。她从橱柜里拿出了糖屑、银糖球和糖果,并开始喷染色剂。卡特尔毫不客气地把手直接伸进了糖霜罐子。“哇噢——”这下,米尔顿太太笑得放肆起来。   “米尔顿太太,”我有一些担心,“我想格雷尔和我该回去了。”   “蒂娜!”   “什么?”   “叫我蒂娜!你们不能走!”她头也没回,似乎正在舀起一些糖霜往嘴里送。   “我不想回家!”他有点慌了神,手还紧紧握着塑料调羹。   “谁也不能走。现在,谁……还要……糖霜?”她两手各抓起一把糖霜,一把撒向卡特尔,一把撒向格雷尔。“糖霜大战!”她给他俩各递了一个糖霜罐子。于是,糖霜开始满世界飞舞起来。我刚想找个地方躲躲,蒂娜的“炮弹”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胸前。从上中学起,我就没再玩过食品大战之类的游戏,不过这回破了例,我拿起一罐粉红色的糖霜,抓了一小把扔了过去——这是对我的羊毛衫的补偿,随后我便“逃”了出来。   “哈哈——”他们歇斯底里地笑着。两个孩子趴在地上,用糖霜向对方发起进攻,蒂娜则把糖屑和银糖球像下雪一样撒向孩子。   “怎么了?下面出什么事儿了?”楼上响起了丽兹的英国腔。   “完了,我们有麻烦了,”她说,“卡特尔,我想我们有麻烦了。”说着,他们又开战了。而丽兹套着浴袍,穿着拖鞋,匆匆走了下来。   “噢,天哪!”她看了看四周,地上、瓷砖上、窗户上,到处“伤痕累累”。   “哦,丽兹,我们只不过在寻开心。放松点,别那么一本正经。”   “蒂娜!”丽兹突然改用我常用的巫婆似的口气,“马上去洗澡。”蒂娜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并大哭起来。她人陷在长袍里,反倒让她的超级身材暴露了不少。   “但是,我……我们……只是寻开心而已。请千万不要告诉约翰。孩子们,你们玩得很开心,是吗?”   “我很开心。别难过了。”格雷尔轻轻地摸着她的头,把粉红的糖霜从她金色的头发里剥离出来。   他望着丽兹,用袖子抹了抹鼻子。“好吧,好吧。”丽兹说。蒂娜在孩子们面前蹲了下来,“妈妈要去洗澡了,好吗?”说着,她拍拍他们的额头,便向楼梯走去。“经常来玩,格雷尔,你听到了吗?”她自言自语着,消失在楼梯口。   “再见,蒂娜!”格雷尔叫道。我正等着卡特尔的抗议,不料他却很安静。丽兹和我把两个孩子扒了个精光,我给格雷尔换上了丽兹给我的卡特尔的睡衣,她还给了我一个塑料袋来装格雷尔的脏衣服。然后把他们往“书海”里一扔,我和丽兹便开始收拾厨房。   “坏了。”丽兹拍了一下膝盖,“米尔顿先生今天晚上可能回来,如果这一切让他看到了,一定会把她送回黑泽尔顿老家,那卡特尔可就惨了。如果她消失一个多礼拜,而米尔顿先生又要经常出差,这不是害了卡特尔吗?他要我也去黑泽尔顿。所以,我得算好,一旦她想用这些东西,就必须阻止她。”   “她用什么东西?”我问道,尽管我已经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可卡因,酒精,她睡不着就用这些东西。”   “她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噢,有年头了。”她把海绵里的水挤到水桶里。“我估计她到纽约后就开始了,谁让她当初和那些瘾君子、社会名流之类的时髦人士混在一起。现在,他就整天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她的日子很难过。我猜,他就等着她横倒的那一天。我知道我不该再呆在这儿,但我的护照延期全指望这份工作。离开卡特尔意味着我必须回家,可我真的想呆在美国。”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哦,你们怎么还不走啊?这里我来收拾吧。”   “你行吗?”   “当然,明天这里就是另一副样子了。”   格雷尔和卡特尔很不情愿地道了别。“再见,卡特尔!”当我招呼出租车时他喊道,“再见,蒂娜!”其实两家仅仅相距四个路口,坐出租车显得有些可笑,不过算上我带的装满格雷尔衣服的购物袋倒也不亏。   “你们怎么了?”詹姆斯帮我们下出租车时问道。   “今天我们用蛋糕和蒂娜干了一仗。”格雷尔解释了为什么他穿的是卡特尔的睡衣。   我先上楼去放洗澡水,“你好?”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佣人的房间传出。   “你好?”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穿着康妮的衣服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好,我是玛丽亚,”听口音她似乎是南方人,“我在等X太太,她一定是睡着了。可我不想第一天上班就不辞而别。”   “哦……你好,我是南妮,我是照看格雷尔的。”这已是我一天里的第三次自我介绍。“其实,X太太是去吃晚饭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只管回家吧。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等过她了。”   “啊,太好了,谢谢。”   “你是谁?”格雷尔站在门口问道。   “格雷尔,这是玛丽亚。”格雷尔吐了吐舌头,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格雷尔。”我转过身向她道歉,“我很抱歉。不过请别放在心上,他今天可够累的。现在我要给他洗澡去了。你可以走了,真的,别担心。”   “谢谢。”说着,她脱下了工作服。   “没问题。明天见。”我对她笑了笑。   当我走进格雷尔的房间,他只穿了条内裤,正对着镜子大跳特跳。“来吧,我的巴兰什尼科夫。”我抱起他进了浴室。   “今天真是有趣,南妮。”说着,他又闹腾起来,在浴室里又唱又跳。   “格雷尔,你玩够了吗?”我已经累得连用他的儿童梳子刷去我毛衣里的糖霜的力气都快没了。   “毕毕——突突——毕毕——突突”他沾满肥皂泡的小屁股不停地在水里摆来摆去。   “快点,已经不早了。”我手里拿着条毛巾准备给他擦干。   “那些女孩子做了什么?”   “谁?”   “那些坏女孩。你知道,南妮。那些坏女孩。”他还在晃着屁股,“她们为什么坏?”   “因为她们不听保姆的话。”   一回到家,X太太便如一阵风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看起来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四月的瓢泼大雨中只穿着一件T恤的我。我拿着一只装着羊毛衫和外套的袋子,簌簌发抖地等着电梯。我站在走廊里,尽可能地把头上的糖霜去掉,当我的手还留在头上,试图把那些已经结成硬块的糖霜碾碎撸掉时,电梯门打开了。   “噢,坏了。”他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嗨,你好。”   “嗨!真令人难以置信!你在这儿干吗?”   “唉,糟糕,”他有点沮丧,“原来想让你大吃一惊的。我已经准备了一整套的计划、鲜花……和所有的东西。”   “那么,任务完成了!”我踏进了电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HH面前晃来晃去。   “我准备明儿晚上在走廊里等你,然后我们可以去跳舞——那将使你神魂颠倒。”我满脸堆笑地看着他,他又把我打量一番,“你和格雷尔是不是又去搞什么表演艺术了?”   “哦,我们刚在地狱里和一个疯子母亲玩了一通。我可不是打比方,真的,我说的真是一个疯子。她吸可卡因吸得精神错乱。而我们居然玩得筋疲力尽——”   “天哪,我想你。”他乐不可支地打断了我。这时,电梯门开了。他靠了上来轻轻地拭去我眉毛上的糖霜,而我毫不犹豫地摁下了11楼的按钮。电梯礼貌地合上了。   我披上了他新的法兰绒被子,坐在了HH的橱台边缘。他关上了铁门。“饿了吗?”他就着隔壁厨房的灯光问我。   “你有什么吃的?”当他打开冰箱时我问他。   “我妈通常在走之前会把厨房塞得满满的——当她知道我要一个人住在这里时。来点意大利饺子?”他挥了挥手里拿的包装盒。   “嗯,如果找不到其他的意大利饺子的话……”我站在他身边,眼睛盯着冰箱里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意大利面条呢?”他问。   “哦,行,就这样吧。”   “来点葡萄酒怎么样?”   我点点头,抓过一瓶红葡萄酒,顺便一屁股把冰箱门给撞上。我背靠冰箱,看着他把杯碟座椅一一安排妥帖后,便坐了下来。   “要热一热吗?”他走过来吻了一下我裸露的肩头,问道。   “也许需要吧。要帮忙吗?”   “你只管坐着,”他递给我一只葡萄酒杯,“今天你已经够累的了,瞧你冻的。”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些银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你的父母上哪儿去了?”   “他们带着我弟弟去土耳其度假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在土耳其?”我啜了一口酒。   “因为我在这儿。”他笑道。   “这里很不错。”我把另一个杯子斟满,递给了他。   借着微波炉的光线,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看上去真漂亮。”   “哦,就这件旧玩意儿?”他笑了,“你知道,我现在在和格雷尔一起学西班牙文。你多大开始学西班牙文的?”   “-……14岁!”他从微波炉里取出意大利面条,放上两把叉子后端了上来。   “那你一定是个晚熟的人,因为他才四岁。现在他已经打领带了,我提过这事儿吗?他戴的可不是儿童领带,而是完全成人的一直拖到地上的那种。”   “他母亲怎么说?”   “她甚至都没注意。她越来越让人难以理喻——她炒了康妮的鱿鱼,简直莫名其妙,要知道格雷尔还没出生时,康妮就在他们家做了。”   “是啊,这家伙总是把他的老婆们逼得神经兮兮。”   “等一等——你说什么?”   “是的,当X先生欺骗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后,那个女人竟然在走廊里当着董事会成员的面把詹姆斯暴揍了一顿。”   我一边嚼着面条,一边问道,“什么,他的第一任什么?”   “他的第一任妻子,哦,好像是叫夏洛特来着,”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这事儿?”   “是啊,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以前还结过婚?”我惊得不禁站了起来。   “确实结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还寻思你知道这事儿呢。”   “我怎么会知道,又没人跟我提过这事儿。哦,天哪,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孩子?”我开始围着桌子踱起步来。   “不知道——我想不会吧。”   “她人怎么样?长得还行吗?是不是看上去像X太太一样?”   “我不清楚,人长得挺漂亮,金发碧眼——”   “她是不是很年轻?”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呢,我怎么知道——对我来说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大人。”   “大人?想想,他们在一起呆了多少年?”   “这……大概有七八年吧。”   “但是没孩子,-?”   “除非把他们关在储物箱里。”他冷不丁冒出一句玩笑话,一时间让我们乐得顾不上说话。   “那他们为什么要分开?”   “X太太。”他说着,叉起一大团面条送进嘴里。   “你说什么,X太太?”   “能不能坐下来来谈谈被窝里的你的事儿?”当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试图换一个话题。   “不。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X太太?”   “他和现在的X太太有一手。”   “什么??!!”我吃惊得被子几乎掉在地上。   “拜托,你能不能坐下来吃点面条?”他用叉子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我坐了下来,把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好,但你得从头开始,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许落下一点。”   “行,据我妈说,夏洛特是一个艺术品方面的大收藏家,她几乎买下了盖葛逊画廊的所有作品,而X太太那时就在那里工作。很明显,夏洛特派X先生去那儿谈一笔大生意,结果……两人就好上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咧嘴笑了。   “X太太??!!”我简直无法想像他们是怎么好上的。   “而且,有时候他还带她来这儿,先是门卫开始议论这事儿,当然没多久整幢大楼的人都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快。”他对着杯子里的酒凝视了一会儿,又抿了几口。   “这简直——简直——简直难以置信!”   “真的……这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那时我12岁,在我的眼里,她可够惹火的。”   “闭嘴!”我有些气急败坏。   “我还没说完呢,红色的唇膏、紧身衣、高跟鞋,所有的一切,她……确实惹火。”   “行了,最后怎么了。”   “一天,夏洛特发现了一双不属于她的长统袜,721号的这段‘传奇’就此露了馅,当时她像赛跑一样冲过走廊,全然不顾手里还抓着丝袜,他跑到詹姆斯那儿问有谁进了她的房间,不想却落得个一头雾水。没过几个礼拜,她便搬出了那套公寓,而X太太搬了进来。”   我放下了酒杯,“我无法相信,你居然没有把这事儿告诉我。”突然,一股凉气似乎袭上后背。   “你的压力太大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我一把推开了桌子,往烘干机走去,“所以,眼不见为净,是吧?”我取出了还潮乎乎的衣服,“这算什么混账的男孩子逻辑。对不起——我的这份小小的工作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嘿,南,我说了我很抱歉。”他站了起来。   “不,没有,你没说过抱歉的话。”我的眼里已全是热泪,我费劲地试图穿上潮湿的毛衣,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暴露在外。   他从桌子那边走过来,轻轻地抓住我的毛衣,“南,对不起,我已经得到了一个教训:必须把一切告诉南。”他的手触到我没有衣服包裹的腰部。   “就好像你是惟一站在我这边的人,结果却发现你在瞒着我——”   “嘿,现在,”他喃喃地说,“我是你心灵的主宰。”   我把脸凑近他的锁骨,“对不起,我刚才实在是太累了。我知道这工作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我真的不在乎他是否有过前妻,今天晚上也不想再谈论他们了。”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那好,来点音乐怎么样?”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便走去打开了音响。   我笑了,希望自己又回到了11楼。我走到他身后,用被单把我们裹在了一起。   为了不在做格雷尔的晚饭时睡着,我又抿了口咖啡,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杯了。尽管留下了不错的回忆,但仅仅两个小时的睡眠仍让我觉得昨天是漫长的一天。HH早上给了我一件带水手领的衣服,这样我至少不用穿着昨天被弄得像小丑一样的衣服上班了。   当我把煮好的甘蓝菜倒入格雷尔的盘子时,他滑下了椅子。   “上哪儿去,小子?”我一边问,一边把一根煮熟的胡萝卜塞进嘴里。   他往冰箱走去,听了我的话便转过身来警告我:“我说过不要那么叫我!不许再叫我‘小子’!我要喝果汁。打开冰箱。”只见他两手叉腰,领带在睡衣外面飘着。   “要说‘请’。”   “请。打开冰箱。我要果汁。”昨天下午那一轮个别辅导所带来的疲劳显现了出来。   我打开冰箱,伸手去取牛奶,“你知道吃饭时不能喝果汁。豆奶还是水,选一个吧。”   “豆奶。”他两只手都伸了出来。   “我给你去拿,格卢弗。你为什么不能回到你的坐位上?”我走回桌子替他拿豆奶。   “不。我要,我要。你别拿过来,我自己来——”眼看离我上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他的怪脾气又犯了,我只好在最后的关头做出最大的努力。   “嘿,放松点。过来,我们一起倒。”我为他打气。他站在桌子边,脑袋和桌上的杯子一样高。X太太不喜欢我让格雷尔自己倒牛奶,其实我也并非热衷此道,因为这意味着我要经常拿着海绵趴在地上打扫卫生。不过在我看来,与其让他在我去上八点钟的课之前发上一刻钟的脾气,不如这样让他开心一下。我们俩一起抱起豆奶盒倒了起来,这回只溅出了几滴。   “干得棒极了,现在到那边去吧,小格卢弗,让我们把早餐吃完。”他又爬上了那把椅子,三心二意地戳着盘子里的蔬菜,早已把那杯豆奶忘了个精光。我看看表,琢磨着洗完盘子我就能去上课了,看来他也没情绪再闹了。   当我最后把一个咖啡壶挂在烘干架上后,便转过身去,恰好看到格雷尔正举起杯子,随意地把豆奶倒在地板上。   “格雷尔!”我拿着海绵跑了过去,“格雷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这时的他乖得像头绵羊,紧咬着下嘴唇,似乎自己也有点受到了震动。我继续问他,“格雷尔,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你要把豆奶倒在地上?”   “我不想喝了。反正傻瓜玛丽亚会把它打扫干净的。”他开始抬头看天花板,“别跟我说话。”   “格雷尔,这可不行。这是浪费食物。我现在要你下来和我一起把它弄干净。”我把他的椅子往后推,他则用脚向我展开攻击,差点命中我的脸。我转过身去开始数10,并想在转身之前想个万全之策。我看看手表,天哪,她已经晚了15分钟,而我的课45分钟后就要开始。   我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对他说,“好,你就呆在那边,我来收拾。然后,你就该去睡觉了。你破坏了规矩,这说明你已经非常累了,而且累得不能听故事了。”   “我不累!”他大哭了起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我趴着用海绵把地上的豆奶吸到他的盘子里,还要小心翼翼地防备弄脏HH早上给我的衣服。   当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洗碗机时,格雷尔筋疲力尽地走了出去,似乎已经把刚发生的事儿给忘了。我把他的领带绕在肩上,然后把他抱回了房间。   “现在,去盥洗室方便一下,然后我们就要换睡觉的衣服了。”他走进了盥洗室。过了一会儿,门慢慢地开了,格卢弗全身赤裸地站在门口,只有一条领带盖住下身。   他跑到床边,拿起了睡衣,“如果我穿上睡衣,能不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就一个?”他艰难地把一件印有长条图案的衬衣往头上套,这时我发现我的心又倒向了他这一边。   我坐在被套上帮他穿睡衣,“格雷尔,你为什么要把豆奶倒在地上?”我轻轻地问他。   “我喜欢。”   “格卢弗,这伤害了我的感情,因为我必须要把它弄干净。你不能这么故意捉弄别人,也不能捉弄玛丽娅。当你叫她‘傻瓜’的时候,我非常伤心,因为我是她的朋友,而且她以后每天都要帮你做事。”我向前靠了靠,把他拢在怀里,他则把手指埋在我的头发里。   “南妮,今天睡到这里来吧,就睡在地板上,好吗?睡过来,这样我们早晨就可以玩火车了。”   “不行,格雷尔。我得回家喂乔治。你可不想让乔治没晚饭吃吧。现在你来挑本书,我们一块儿来看。”他的头转向了书橱。这时,前门终于“嘎吱”一声开了,格卢弗马上往大厅跑去。五分钟!离上课时间只有五分钟了!我也跟着格雷尔跑了出去。X太太回来了,一身套装似乎告诉我们她是直接从办公室回的家,不过,从她依然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她并没有要来格雷尔的房间看看的意思。   “妈咪!”格雷尔从后面抱住了她。   “我今天有课,”我说,“我得走了,嗯,课是8点的。”   她转向了我,同时想把抱着她大腿的格雷尔弄开,“我想你打个的还是能赶到的。”她有些烦躁不安。   “好的,现在是8点了,所以……我要去取我的鞋子了,晚安,格雷尔。”我匆匆走进大厅,拿好我的东西,心里盼望着电梯也已经开下来。   这时,我听到她叹了口气,“妈妈累了,格雷尔。上床睡觉吧。我会给你读个莎士比亚的故事,然后就熄灯。”   一出大楼,我便跑到街角,疯了似的地挥舞双手,终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希望这能至少让我赶上最后的总结。坐在车里,我向自己保证下星期的课一定不能这么狼狈,可我又明白,我不大可能做得到。   几天后,当我打开信箱,里面除了几封常规的不公开产品目录外,有两封信非同寻常。第一封是X太太写来的,照例是谈她委派给我的工作。   4月30日   亲爱的南妮,   我想告诉你一件格雷尔的父亲和我都非常关注的事情。就在昨夜你如此匆匆地离去后,我们在格雷尔盥洗室的废物篓下面发现了一摊尿液。   我理解你有你学业上的负担,但坦率地说,你对这一情况的失察给我敲响了警钟。按照我们所订的协议,你在这里工作期间必须全身心地投入。根据你以往一贯的表现,这一明显的疏忽使我很为难。   请再温习一下以下的规则:   1格雷尔上床时必须穿兜袋衫。   2下午五点钟后,格雷尔不得再喝果汁。   3你必须全天对他进行监督。   4你必须熟悉清洁器具,并按规定使用它们。   我相信你会回顾你过去一贯的表现,并注意:如果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我将扣除你那一小时的工资。我真的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讨论此类事情。   希望你和阿列克斯都玩得开心。请别忘了裁缝那儿我的衣服,2号之后必须准备好。   真诚的   X太太   好的。   第二个封信里是一叠用钱夹夹好的一百美元账单。   亲爱的南妮,   我将在6月的第三个礼拜回芝加哥。   如果你的寓所里有以下存货,我将非常感激:   利莱酒6瓶   肥鹅肝6块   牛排2块   巧克力冰淇淋2品脱   鲜蚝4斤   龙虾2只   熏衣草亚麻香水   保持联系   多谢!   芝小姐   天哪,这些女人和熏衣草香水都怎么了?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九章 噢!我的老天爷!   “哐啷”一声,莎拉大力打开前门,那条防盗钢链都差点儿仿佛被她扯断。她一身乌沉沉的法兰绒睡衣,大把的金色卷发用一支铅笔固定在脑后。“好吧,就半个小时,我是说真的。30分钟。我在家是为了准备期末考,可不想管X家的闲事。”   莎拉打开防盗链条,把我们领进前厅。乔希问她:“你干吗要扛着一大堆东西长途跋涉到城里来复习?”   “小乔,你见过我的室友吗?”   乔希边脱下他的外套,边随口回答:“我想没有吧。”   “别担心,你没什么损失。那丫头学的是戏剧,所谓‘期末考试’就是在系里的头头们跟前表演5分钟,展示一下她的日常生活——把你的东西扔在凳子上——这下可好,只见她在房间里不停地起立、坐下、坐下、起立,嘴里不住声地嚷着‘去他妈的!’”莎拉翻了个白眼,“伙计们想喝点儿什么?”我们跟着她到厨房,那儿的墙纸仍是雏菊般的浅黄色,一如我们还在念幼儿园时的布置。   “到这儿来。”莎拉说,边伸长了手去够一个高橱里的鸡尾酒混合器。“坐吧。”她朝着窗边一张绿色的长桌做了个手势。   “要是这是张圆桌就好了,那我们就像圆桌骑士。”乔希说。   “乔希,”我对他说,“现在不是谈论圆桌骑士的时候,要紧的是那封信——”   “在起居室里有张圆咖啡桌。”莎拉提议。   这下乔希来劲儿了:“我们一定得在一张圆桌上讨论这个问题。”   “南妮,你知道在哪儿。”莎拉递给我一包“海盗的战利品”。我带着乔希来到起居室,“扑通”一声坐到咖啡桌旁铺着的波斯地毯上。莎拉随后进来,端着一盘新加坡色拉。“好吧,”她小心翼翼地把托盘移到咖啡桌上,“听,滴答、滴答,时钟在走。——把它倒出来吧。”   乔希啜了一口,说:“先看看货吧。”   我从背包里掏出“杰普罗格”纸袋,还有芝加哥小姐的信,郑重其事地摆在桌子中央。我们一时无话,默默地盯着这些证据,好像它们是随时可以孵出小鸡的蛋。   “我说,这真是个神气的骑士圆桌。”乔希嘴里咕哝着,伸手去碰那个纸袋。   “别!”我叫,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骑士们必须呆在袋子里,这是圆桌会议的条件之一。懂吗?”   乔希缩了手,乖乖地放在自己腿上,叹了一口气:“好吧。为了宫廷的千秋大业,你是否介意陈述一下本案的事实?”   “4个月前,我发现芝加哥小姐差不多天天围着X太太的床头打转。后来,有一天,突然之间,有一封信寄到了我家——”   “证据A。”莎拉一边嚷着,一边挥动着那封信。   “这说明她知道我住在哪儿!她在跟踪我!我难道无处可藏了吗?”   “根据你的逻辑,是这样的。”莎拉向我确认。   “噢,南妮还有逻辑?”乔希存心问。   “当然!我当然有我的逻辑。他们不能来我家!”我觉得自己开始抑制不住地歇斯底里起来。“我要写论文!我要考试!我还要找工作!我要做那么多事,惟独缺少一样——时间。我可不想包里揣着X先生情人的内衣在纽约大学里跑来跑去,我可不想搅和到他们的狗屁秘密里边去,把一大堆学业放在一边儿!”   “南妮,别这样,”莎拉柔声说,一只手绕过桌子放在我的背上。“你还有力量。超脱一点。把这些统统丢在脑后,生活还在继续。”   “丢在脑后,丢给谁去?”我问。   “丢给那个臭女人。”乔希接过来,“把那破玩意儿寄还给她,她要是知趣就知道你不想掺和到他们的恶心事儿里面去。”   “但是X太太怎么办?假如一切突然露了馅,她发现我藏着那个女人的内裤却瞒着她——”   “她能怎么办?杀了你?”莎拉反问,“把你送进监狱,让你在那儿度过余生?”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东西送回去,退出这个游戏。”   “不,我不能退出。我没时间去重新找工作,而且就算我能说服哪家学校雇佣我,不到9月份这份‘真正的工作’是不会开始的。再说——”我打开装着奶酪的袋子,幽幽地说,“我没法离开格雷尔。”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他的。”乔希提醒我。   “是呀,但是如果我想继续呆在他的生活里,我就算离开也不能跟他妈妈伤了和气,”我说,“不过你们是对的,我会把那东西送回去。”   “对对对,我们只要花20分钟就搞定,”莎拉叫,“那样的话你就还多下来10分钟帮我过一遍复习卡了。”   “无可救药。”我叹了口气。   乔希倾身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别为这事犯愁了,南妮,一切都会好的。嗨,怎么忘了,几个月前你就猜中了这位芝加哥小姐的内裤是黑色蕾丝、有皮带的!这本事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我一饮而尽。“好啊,如果你知道哪个游戏节目能让我发挥这个特长,一定得告诉我。我得靠这个赚钱哪。”   我审视着自己的房间:到处堆放着的凌乱不堪的书籍、用色笔划得五颜六色的讲义、四处乱扔的空比萨饼盒子……从我星期五回来到现在,这个房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现在是下午4点,我已经整整伏案写作了48个小时,而我原计划花在这份论文上的时间可远远不止这么多。可是,除了把格雷尔一个人丢在家里自生自灭,我没法腾出时间来做论文,而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我瞟了一眼倚在打印机旁的那个棕色的马尼拉纸信封,“内裤圆桌会议”之后的一个星期以来,它就一直静静地呆在那儿。它早已封好口、贴好邮票,4个小时以后,我将把它连同我的论文一起寄出去,从那之后什么芝加哥小姐、什么纽约大学,都会统统变成越来越遥远的记忆。   我伸手从一个四分之一英镑重的纸袋里又抓了一大把M&M巧克力。还需要写大约5页纸才能大功告成,但是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这时,从电脑屏幕后迸发出一阵巨大的鼾声——又是沙琳该死的长发男友。   我举起双臂,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从喉咙里冲出的鼾声又一次打破了寂静。乔治被吓了一跳,聚精会神地从房间这头窜到那头,一头扎进墙角的一大堆脏衣服里。   我累极了,眼睛里好像塞满了沙子。恢复清醒对现在的我来说简直是痴心妄想,于是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摸索着穿过屋里的废墟,好不容易找到了耳机,插到了随身听里。我戴上耳机,蹲下身子,开始调台,终于捕捉到一阵慑人心魄的劲曲。我不由自主地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开大音量,直到感觉到强劲的节奏贯穿全身,连我那幸运的厚底袜都被这强大的电流击中。鲜明的鼓点敲击着我的耳膜,我站起来,闭着眼,在耳机电线能及的范围里疯狂起舞,寄希望于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能让我快速清醒。   “南妮!”我张开眼睛,透过重重迷雾慢慢看清了眼前穿着T恤和拳击短裤的“多毛”先生,他的一只手还在短裤里无意识地搔着什么。“见什么大头鬼?知不知道已经是早上4点钟了?”他的喉咙像在拉风箱。   “什么?”我从耳朵上拉下耳机,才发现这个动作已经无助于降低我的音量。“多毛”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地板,我那可怜的随身听已经跟耳机“身首两处”了。   我连忙眼疾手快地按下“停止”键,向他解释:“天哪,实在对不起。明天我就得交论文,可我实在太困了。我想让自己醒醒。”   他重重地跺着地板,走向房间的另一头。消失在黑暗中之前,只听他咕哝了一句什么。   “只管你自己舒服!”我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嚷着,只张嘴不出声,“只管你自己开心!”翻着白眼,我还是得垂头丧气地回到电脑旁边。4个小时,5页纸。我又抓了一大把M&M巧克力豆;加油,南妮。   闹钟在6点30分准时铃声大作,但在我沉甸甸的脑袋从枕头上彻底抬起来之前,还是烦劳闹钟履行了好几次“重复提醒”功能,我还怨气冲天地嚷了一句“见什么大头鬼?”。我瞥了一眼闹钟:48小时里睡了60分钟,不算少了。好像还是仅仅几秒钟之前,我才刚刚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进入甜美的梦乡,因为整个睡眠期间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现在觉得身体非常僵硬。我拽直身子,双手够地,从下到上套上一条牛仔裤。   粉红色的晨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涌进来,照亮了室内的一片狼籍,图书馆管理员好像曾经来过,对此他们也无计可施。电脑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夹杂着窗外小鸟的尖声啼叫。我越过椅子,挪动鼠标,晃过了屏幕保护,点击“打印”。我又接着点击“OK”,很满意自己设定了所有重大决定都必须经过双重确认。我听到打印机发出启动的声音,就摇摇晃晃地拐进卫生间去刷牙。   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半张纸从打印机里出来。“上帝呀。”我心里犯着嘀咕,打开打印机监视器看看打印序列。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显示发生了第17种错误情况,我能选择的是要么重新启动电脑,要么联系服务中心。好极了。   我按下“保存”键,关机,小心翼翼地抽出保存着那珍贵的55页论文的磁盘。按照刚才的指令我重新开机,同时穿上靴子,在腰间系上一件毛衣,等待屏幕重新亮起来。我看了看表:6点50分。再过1小时10分钟就可以把我的成果从克拉克森的门缝下面塞进去了。我按了这个键又按那个键,但是屏幕仍然一片漆黑。我心往下一沉。不管我按什么,电脑都不屈不挠地保持沉默。我抓起磁盘、钱包、钥匙,还有那封要寄给芝加哥小姐的邮件,冲出公寓。   我来到第二大街,双臂举过头顶挥舞着。一辆出租车懒懒散散地滑过来,我一个箭步跃上去,边向司机指引方向,边在纽约大学迷宫一样的校园里寻寻觅觅计算机中心的芳踪。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走进校园就立刻丧失方向感,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可能是我对官僚体制的恐惧心理在作怪。   “嗯,在西边第四条路上,嗯,再往东边点儿,我想。就往那边开,快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司机在我的指点下左冲右突,在每一个红灯前紧急刹车。街上很空,只有匆忙工作的清洁工,还有穿着套装和大衣的男人,和他们的皮箱一起消失在通往地铁入口的台阶上。这鬼论文为什么一定得在早上8点之前交上去?我的脑袋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有人的期末论文是邮寄的。咳,我这是在骗谁?就算是那样,我还不是坐在一辆横冲直撞的出租车上,直奔邮局而去。   总算到了,我抓起磁盘、钱包和钥匙跳下车,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一膀子把我挤到一边,上了车。虽然只是一瞬,我仍然可以确定她刚刚结束了痛苦的一夜煎熬——啤酒、香烟的熏烤。看来此刻有人比我更糟糕,这样想着,我心里平衡了不少。   当我跌跌撞撞、差不多凭嗅觉才找到位于这座教学大楼5层的计算机中心时,已经是7点过一刻钟了。   “你的身份证。”一个绿头发、白嘴唇的女孩手里攥着一只巨大的咖啡杯,嘴里嚼着什么,只听见这几个字从杯子后面含混不清地传过来。我拿出钱包翻,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那张卡现在正好好地躺在我的背包里,而此刻乔治说不定趴在背包上睡得正香呢。   “我没带。但是我得打印点儿东西,5分钟就够了,我发誓。”我抓住柜台的边缘,盯着她。可她只是翻了翻那双眼圈涂得乌黑的眼睛。   “不行。”她说,心不在焉地指着身后墙上白纸黑字张贴着的规定。   “哎,先别着急,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还有……”我疯狂地拨拉出一堆卡片,吃力地把它们从各自的皮套里拉出来。“对了,市图书馆的借书卡,看,上面写着‘高级会员’!”   “但没照片。”她翻着手中的“蜘蛛侠”卡通书。   “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我现在只剩下——28分钟了,我得把这玩意儿打印出来,交上去。这是我的论文,要是没按时交我整个大学生涯就得泡汤。你可以监督我打印呀!”我苦苦哀求。   “不能离岗。”她把屁股下面那张凳子往后拉了拉,头都没抬。   “嗨!你,那个戴滑雪帽的!”一个瘦得像麻竿一样的男孩从复印机旁边看过来,他脖子上吊着个名卡。“你在这儿工作吗?”   他悠哉悠哉地踱过来,穿着一条蓝色的皮裤,一看就是名牌。柜台前的女孩对他说:“要打印,没带身份证。”   我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伸长了脖子看他的名卡。“迪兰!迪兰,请你帮帮我。请你带我去打印机那儿,我要打印论文,再过——25分钟就到最后期限了,我还得穿过4个街区去把它交了。”他们两个人商量的时候,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   他怀疑地看着我。“问题是……我们曾经遇到过一些人,不是学生也来用中心的设备。我是说,这样的话……”他没往下说。   “在早晨7点半,迪兰?真的吗?”我努力控制自己,“好吧,我付钱还不行吗?我们谈谈看。你们看着我打印,如果我们看到打印出来的东西有半页不是论文,你们就叫我滚蛋!”   “可是——”他懒散地靠在柜台前,“你也可以是从哥伦比亚大学或别的什么学校来的。”   “那我要纽约大学的学生证干吗?”我在他的脸前面挥动着那张塑料卡片,“想想看吧,迪兰!用你的脑袋想一想!我干吗不在那儿打印?我干吗不悠闲地、光明正大地走进离宿舍几步路的电脑房,却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从你和你的搭档跟前偷偷摸摸地溜进去?噢,老天,我连一分钟也不能跟你们两个吵了。会发生些什么?看来我不得不辍学,就在你们面前心脏病发作,倒地不起?还是你们两个发了慈悲,就让我用一下你们的宝贝电脑,就5分钟?”我把钥匙重重地砸在柜台上,结束了我的发作。他们茫然地瞪着我,“名牌皮裤”好像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那——好吧。但是如果打印出来不是你的论文——可别怪我不客气。”我已经把他甩在身后,在最后一排的第6台电脑里塞进我的磁盘,像个疯女人一样点击着“打印”。   我从沉沉昏睡中慢慢醒来,把毛衣从脸上挪开,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在寒冷的室外呆了快两个小时。当时起了雾,我累得连乔希的住处都不想去,就在商学院的一角找了张长沙发躺下,打发这一身倦意。   我坐起来,擦掉嘴边的口水,一个男人正从旁边一张扶手椅上向我投来炯炯有神的目光,他手中的《华尔街日报》闪着金光。我没理他,忙着从我“藏宝”的地方——屁股下面,两个橙色的坐垫中间挖掘出钱包和钥匙。我决定找一家美妙的咖啡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走在路上,我发现春天已经无所不在。五月的天空温暖而明亮,花旗银行门前的树木绿叶婆娑,蓓蕾初绽。我朝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微笑。我是个无往而不利的女人!我是个战胜了烦琐的官僚体制、向纽约大学文凭又成功迈进了一步的女人!   我买了一杯5元钱的咖啡,把它带到华盛顿广场的一条长凳上,同时享受阳光和美味。这个时候广场上人很少,大多是孩子和毒品贩子,我尽可以沉浸到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去。   一个女人推着童车走来,腋下夹着个麦当劳的纸袋,坐在我对面的长凳上。她把孩子转过来,打开两个“麦香鱼”汉堡,把一个放在童车上。鸽子围拢到我的脚边,啄着地砖。去接格雷尔之前,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许我该去逛逛街,看看那些可爱的夏装,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温暖的夏夜,穿着它们,和HH一起在哈德逊河上啜饮马蒂尼。   女人从纸袋里取出另一个纸杯,我无意识地盯着童车一个把手上吊着的背包。对,牛奶奶昔,不,是巧克力奶昔。我的眼睛追随着背包正面的卡通图形。小小的梨状外形。每个的颜色都不一样,头顶有个怪怪的东西。这是——我斜着眼辨认他们的名字——“天线宝宝”。我把嘴里的咖啡喷出3英尺远。   噢,老天,老天!鸽子们战战兢兢地离我老远,我希望自己还能正常呼吸。电光石火一般,一幕幕情景在我眼前重新上演:万圣节、驶回家的黑色轿车、映衬着X太太脸庞的水貂皮、在我身边瑟瑟发抖的格雷尔。我想起X先生的鼾声和X太太的唠叨,嘁嘁喳喳地诉说着海滩上发生的事情。我一身冷汗。我双手捂住脸,试图连缀起这些记忆的碎片。   “噢,老天。”我嚷了出来。女人抓起食物,推着童车快步走到靠近街道的另一条长凳上。终于,我回到了过去的7个月,我想起自己坐在轿车后座上,答应同X夫妇一起去南塔科特,想起过量的伏特加让我乱了方寸。   “噢,老天。”我用拳头砸着长凳。我不想,再也不想,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我还要看见穿着睡衣的X先生吗?看见他的内衣?看见他这个人?   X太太会期待点儿什么呢?一个短短的举家出外度假?他们还会一起搭帐篷吗?还会没心没肺地用船桨互相打闹吗?还会让芝加哥小姐睡在楼上的客房里吗?芝加哥小姐…………   “妈的!”我跳起来,又重重地瘫了下去。“妈的妈的妈的!”钥匙在,咖啡在,钱包在,“可是邮件没了!”我像脱缰的野马,奔向在刚刚两个小时之内去过的五个地方,还有无数个我可能遗失邮件的地方:咖啡馆、橙色坐垫、克拉克森博士的信箱。   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站在电脑中心的柜台前。   “听着点儿,朋友,你赶快从这儿出去,否则我们就叫保安了。”迪兰努力让他自己显得官方色彩更浓一些。   我说不出话。我为自己一直想要保持诚实而感到恶心。我其实只是一个偷了别人800美元和一件肮脏内衣的女孩。我是个下作胚。   “我是说真的。你最好赶快离开这儿,鲍勃今天值午班,他可没我这么冷静。”午班。好吧。我该去接格雷尔,把他带到达文的生日聚会上去。   “别!我不想这样!”格雷尔尖叫着,他的脸被挤在船舷上。   我蹲下身,在他助手的耳边轻声说:“达文,如果你两秒钟之内不从格雷尔身边走开,我就把你扔下船。”达文转过头,震惊地看着我微笑的脸。孩子,今天别跟我过不去。   他蹒跚地退后了几步。格雷尔右脸颊上已经被勒出一道红印,他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格雷尔和其他50多个惊恐的小客人一起,成了达文的施虐对象、嘉法特游轮上的小囚徒。   “达文!甜心,该吃蛋糕了。到那边的桌子那儿去,西玛帮你一起插蜡烛。”查克曼夫人轻盈地走近我们,她穿着“古琦”的晚装,鞋子也搭配得很得体。她就像一个粉红色和金色织成的幻影,再辅以不计其数的钻石,在下午的阳光下极其眩目。   “哈,格雷尔,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吃蛋糕吗?”她向格雷尔说,靠在我身边的栏杆上。我累得无话可说,幸亏还有力气做出一个——我希望是——迷人的微笑。   “盛会。”我还是鼓足了劲说了一句,一边奋力把格雷尔抱上腿,让他远离可能会有的伤害,他从我的肩膀上张望着我们身后那个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大蛋糕。   “西玛和我准备了好几个月呢。我们曾经头碰头地回忆去年在格蕾丝山庄的通宵派对,但是我对她说,‘西玛!你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很多特别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创意!继续发扬!’我告诉你,她确实做到了。”这时,船尾传来一阵尖叫,西玛从我们身边快跑而过,惊慌失措。达文紧紧地追着她,用手里点着火的第凡尼打火机不停地向她戳。   “达文,”查克曼夫人轻轻地责备他,“我说过,要帮西玛做事,不要拿火吓她。”她从孩子手中取下打火机,交给满面通红的西玛,严厉地说:“注意以后不要让他拿着这个到处跑。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这是他祖父送给他的礼物。”西玛垂着眼睛,收下了那个纯银的盒子。她拉着达文的手,缓缓地把他带到蛋糕旁边去。   查克曼夫人把身体倾向我,眼镜上镀金的字母C闪闪发光,“我真幸运,我们就像亲姐妹。”我微笑着点点头。她也点了点头。“请代我向格雷尔的妈妈问好,请一定告诉她,我可以给她介绍一位非常好的律师,专门打离婚官司。他帮我的朋友爱丽丝多拿了10%的赡养费呢。”   我本能地用手捂住格雷尔的耳朵。   “好吧,你们两个好好玩儿!”她把头发甩到另一边肩膀上,走向一团混乱的蛋糕大战。我猜想,X先生常驻耶鲁俱乐部的事情已经成为旧闻了。   “格卢弗,来点儿蛋糕吗?”我把格雷尔换到另一条腿上,帮他把领带拉直,摸摸他的小脸,那道红印还在。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很明显,他跟我一样也筋疲力尽了。   “我肚、肚痛,不舒服。”他嘟囔着。我努力回想在哪儿看到过厕所的标志。   “怎么痛?”我问,想要判断他到底是真的疼痛还是仅仅对那个4岁的达文感到妒忌。   “南妮,我——”他头往前一栽,呕吐起来,边呕吐边在我的肩膀上呻吟。我想办法让他靠近船舷,这样哈德逊河就能容纳他喷涌而出的秽物,而我毛衣上流淌着的就能缩减到三分之一了。   我抚摩着他的脊背。“格卢弗,今天真是很长的一天。”我用手帮他擦干净嘴巴,他在我的肩膀上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个小时以后,格雷尔两手抓着裤子的前面,穿着耐克鞋在X夫妇家的门廊里不安地扭动。   “格卢弗,再坚持几秒钟就好了。”我又猛推了一下大门,它总算开了。“快跑!”他一溜烟地冲了进去。   “砰”的一声。我把门推得再大一些,看见格雷尔趴在一大堆浴巾上面,看来他是被一个盒子绊倒的。   “格,你还好吗?”   “我刚才好酷哦,南妮。嘿,你真该看一下。你站那儿,我再做一遍给你看。”   “啊,不。”我蹲下去帮他脱跑鞋还有那件恶心的防风上衣。“下次,你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去小便吧。”他跑开了。我小心地踮起脚越过那大堆东西:帽盒、毛巾、两个莉莉·普利策购物袋、一盒巧克力。看来,我们要么去楠塔基特,要么就去郊区。   “南妮,是你吗?”我环顾四周,发现餐厅的桌子上堆满了X先生的夏装,这是康妮和我惟一没有给他打包的东西。   “对,我们刚到家,”我喊道,移开两个巴尼斯大包。   “哦,”X太太走出来,她的手上抱着一摞淡色羊毛衫。“你被吐到了。”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格雷尔有些不舒服——”   “参加那种派对的时候,你要更注意他的饮食。对了,祖克曼太太怎么样?”   “她向你问好——”   “她太有创意了。她办的生日宴会总是最出色的。”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热切地等待着我为她讲述整个下午发生的事情,包括袜子木偶和即兴喜剧表演。但我实在太累了。   “她,嗯,她有个人要推荐给你。”   “什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她说她,嗯,认识一个好律师。”我低头看着X先生的衣服。   “南妮,”她冷冷地说,“这些是我丈夫旅行时要穿的衣服。”她把头扭过去,声音又恢复了活力。“我自己还没开始整理行李呢。都没人告诉我那里的天气怎么样。一些朋友说很热,还有些说很冷。”她把羊毛衫放到桌子上,把几个团成球形的网球袜挤下桌,滚到地上。“玛利亚!”   “是,太太。”玛利亚推开厨房的弹簧门。   “你能把这些整理一下吗?”   “是,太太,马上。”她低头回到厨房。   “我不想带得太多,但是也不想在那儿洗衣服。不知道岛上他们有没有像样的干洗店。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要在15号出发,早上8点。”   “是星期五吗?”我问道。看到她抬头看着我,我说,“对不起,我并不想打断你,只是15号正好是我的毕业典礼。”   “所以?”   “所以,我想我8点走不了——”   “呃,我想我们不会因为你的缘故推迟出发的,”她说着便到前厅去拿那些袋子。   “哦,不,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祖母还为我开了一个派对,所以我最早也得到星期六才能出发。”我跟她过去。   “可是房子从星期五就开始租了,所以我们不可能到星期六再走。”她说,就像是在给格雷尔解释似的。   “哦,这我明白。我想我可以星期六坐车过来,大概5点左右可以到。”   我跟着她回到了餐厅,她把购物袋压在袜子堆上。“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们需要你的14天里,你有2天都没空。我不知道,南妮。我也不太清楚。星期五我们应邀去布鲁尔家吃晚饭,星期六去皮尔森家烧烤。我真的不清楚——”她叹息道,“我得想想。”   “实在是非常抱歉。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我一定会放弃,但是我真的不想错过我的毕业典礼。”我弯腰去拣散落的袜子。   “我也不希望那样。嗯,我要和X先生商量一下,然后再答复你。”如果我可以错过我的毕业典礼呢?   “好,还有,我还想和你说说报酬的事儿,这星期我要付房租了——”你已经三个星期没付钱给我了,我现在还欠你丈夫的女朋友800美元呢。   “我最近太忙了,这星期我会尽量抽空去一次银行。你列张你的工作时间表给我看一下。”   她突然停下,她看到格雷尔光着身子在门口偷看。   “格雷尔!”她大叫道,我们都吓了一跳,“家里的规矩是什么?”   他抬头看着她,“不可以在屋子里不穿裤子?”   “对!不可以在屋子里不穿裤子。那你的裤子呢?”   “在房里。”   “啊,在房里。南妮,你可不可以给他穿上衣服?”格雷尔一本正经走在我前面,他赤脚在大理石上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我看到浴室地板上衣服团成一团。   “我出了点事。”他用脚趾推着一辆木头玩具车。   “没关系。”我拣起地上的衣服,打开水龙头。   “我们好好洗洗干净,好吗,小家伙?”   “好的。”他张开手臂让我抱他,我把自己的脏衣服脱掉,抱起他。浴缸放水的时候,我抱着他来回地走,让他在我怀里轻轻地跳上跳下。他把脑袋靠在我的肩上,我担心他可能要睡着了。我抱着他走向镜子,给他包上毛巾免得着凉,却从镜子里看到他正在吮自己的拇指。   南妮,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摆渡的时间计算进去,但是我必须指出这还得需要整整一个小时。现在我有两个提议:(a)星期五晚上你搭乘11点的公共汽车,这样你可以在第二天早上6点到楠塔基特,或者(b)搭乘星期六早上6点的车,你可以在1点以前到达,还赶得及参加野餐会,如果我们稍微晚些去的话。   让我知道你的决定。   亲爱的X太太,   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为我考虑交通问题。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是我觉得让我一早出发也不太实际,因为星期五晚上我有很多毕业活动要参加。我会在晚上7点前到达楠塔基特,当然,你也可以相应调整我的报酬。   另外,我想你有没有抽空去银行,我的租金快到期了。按照你的要求,我把工作时间已经列成了表,请看后面附页。再次感激你给我选择自由。   谢谢!   南妮   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在出发时间这件事上这么固执。但是,我仍然希望我们可以达成一个折中的办法。也许你可以在3点前到达,然后叫计程车直接来皮尔森家,你看呢?   亲爱的X太太:   当然,我只要有地方住,也不期望其他任何东西,我可以在6点前到那儿。   南妮   南妮,   没关系。清洁公司介绍的女人可以暂时帮我们照看格雷尔,直到你来。   另,我想跟你谈一下你第三个星期三的工作时间问题,我相信那天我带他出去买东西了。   亲爱的X太太:   关于那天的工作时间,就按照你的记录来算。同时,我想我跟你说过,周四下午我必须在2点前离开,因为我要参加论文答辩。   谢谢!   南妮   亲爱的X太太,   我只想再提醒你一下,我明天论文答辩,所以必须在2点整离开。到时,如果你能付我工资,那就太棒了。   亲爱的X太太:   明天2点见!   “她在哪儿?我盯着烤箱上的钟:2:28。5分钟里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47分钟之后我的论文答辩就要开始了。这是我整个大学生涯最重要的时刻,难道让全体教授对着一张没人的空椅子质询儿童的发展问题?   “别叫了。”格雷尔皱着眉头,抬头看我。   “非常抱歉,格卢弗,我走开一下好吗?”   “你想去厕所?”   “对。别忘了你的牛奶。”我把他独自留在那儿吃甜瓜,我冲进女佣浴室,打开水龙头,砰地关上门,冲掉马桶水,捂着毛巾大叫,“混蛋!”我的声音被毛巾吸收了。“他妈的,她在哪里?真他妈的!”我坐在浴室的地板上,泪水夺眶而出。   “混蛋!”   我应该在这屋子的每面镜子上用口红写上“2点”!我应该在她今天早上出门前,在她的外套后面钉一个大大的“2”!我真想抓起格雷尔跑到麦迪逊大道上,像喊马龙·白兰度的名字一样尖叫她的名字。骂了一会儿,我又歇斯底里地傻笑起来,泪水还是不停地淌下来。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擦干眼泪,努力平静下来好面对格卢弗。但是,当我回到厨房看到X太太站在他身旁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傻笑。   “南妮,我不希望格雷尔使用银器的时候没人照看着。”   我看着他林奈氏餐垫上的调羹,说,“我非常抱歉——”   “哦,你打扮过了。”她从格雷尔的盘子里拿起一片瓜。   “谢谢!事实上还有35分钟我的论文答辩就要开始了。”我朝门口走去。   “哦,对了。我就觉得今天好像有什么事。”她慢悠悠走向桌子放下她的凯丽(Kelly)鳄鱼皮包。“我今天早上去银行了,让我们去我的办公室坐下来核对一下你给我的——”她拿出一个信封。   “太棒了,太感谢了,但是我最好跑着去了,”我撇着头说。   她一手搭在臀部上,站在那里说:“我想这个还是应该今天结清。”   “但是,如果我还不走的话,肯定要迟到了。”我在前厅回头对她说,就是我把留言条放在那里的。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我带进了厨房。   “机灵点儿,南妮!”格雷尔坐在他的升降椅上伸长脖子对我说,“你一定会很出色的!”   “谢谢,格卢弗。”   “我真的很忙,只有现在有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空再和你坐下来谈这事儿。南妮,我那么远地去银行——”   “好吧,就现在吧。谢谢。”我从一大堆论文纸里抽出一张打印纸,这是过去5周里我的工作时间表,已经修改过了。“呃,你看,差不多每星期在400到500左右。”   她看了会儿时间表,我不耐烦地站在那里不停地变换站姿。“这似乎比我们原先讲好的高了些。”她说。   “哦,原先那张表是我两周前给你的,我在那之后又总共工作了超过60小时。”   她叹了口气,数着一叠20元和50元钞票,手指来回翻动着生怕有2张会粘在一起。她把钱递给我,她的荷马式瓷手镯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冲她笑笑,“不过,这是五个星期加起来的。”我赶紧往外走,走过格雷尔身边的时候我亲了下他的额头。“小家伙,下午愉快!”   我在头发上涂了很多护发素,一边按摩,一边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像自己在721公园前的遮阳棚下,一脚把X先生和太太踢进灌木丛中,真有意思。可是一想到格雷尔,画面就不那么清晰了。当他的父母在灌木丛里挣扎的时候,格卢弗,带着他的大领带,期待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把脸放进热水里。接着我又想到了钱。一想到要给芝加哥小姐寄去今天X太太给我的钱的一半,我就觉得恶心。   “喵——”一声猫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把窗帘拉到一边去看乔治,烛光里看到它侧坐在浴缸旁,等待着我去用水溅它。我滴了些水在它头上,它马上从马桶后面冲了出去。   至少我可以过个安静的晚上,庆祝论文答辩成功。我还期待着11点和HH的电话约会。我用毛巾裹住身体,拿起衣服,然后吹掉蜡烛。一打开浴室的门,我被屋子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确切地说,是我住的那边。   “是谁?”我朝灯亮的地方叫道。如果是沙琳在家,那我一定会知道,因为她会把每盏灯都打开。   “我到家了。”沙琳平静地回答。我的心一沉。我把毛巾裹紧,经过她的屏风走到自己的这边。我桌上的台灯亮着,旁边还有我在洗澡前点上的蜡烛。她和她的长毛男友正在量我的床。   “南妮,这儿好乱。”她边说边把卷尺收起来。“我们到那儿去量一下,”她指挥长毛,他经过我的时候推了我一下,还差点踩到乔治,然后站到我的音响旁。   “我今天论文答辩,所以这些天每晚都呆在图书馆。”她故意走开,到她男友那儿,我趁此走到一个隐蔽些的地方穿上我的内衣,“真对不起,我能帮你们两个些什么呢?”   她把卷尺的一头交给他,然后走到对面的墙。“我想看看这儿能不能摆下他的沙发。”我的胃有些抽筋。我本来想要轻松轻松,现在的情形却刚好相反。她拉直她的海军裙。“南妮,我本来这个星期就想跟你说的,但是你一直都不接电话——”   “我租的房子到期了。月底我要搬进来。”长毛抢先说。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所以你差不多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去找其他的房子。应该足够了。”说完,她从我梳妆台上拿了枝笔把尺寸写在贴纸上。“朱莉和她的未婚夫一小时后要来玩牌。你要一起来吗?”她走过我身边。“老天,这儿怎么又这么多水汽。你是不是洗澡的时候又没开灯?太不可思议了。”她摇摇头。   看到长毛跟在她后面,差点遭到乔治的偷袭,我才稍稍平静些。“事实上,我马上要去市区,”我对着地板说。乔治站在我的下巴下面接我的口水。我拿起电话,但愿乔希听到我的声音会高兴。   第二天早上,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才找到那张餐巾纸,上面有乔希给我的房产经纪的名字。我做了一个快速祈祷,然后开始拨他的公司电话。   “你好!”电话响到第七下,一个难听的纽约口音接了电话。   “你好,我找佩德。”   “她不在这儿做了。”   “哦,那或许你能帮我?我正在寻找一间单间公寓,从7月1日开始租。”   “帮不了你。”   “什么?”   “帮不了你。现在才月初,你想在7月份租房,可以到月底带着一把钱来,至少一万二,然后我们再谈谈。”   “现金?”   “对,现金。”   “抱歉,一万两千元现金?”   “对,现金,是给房东的。你要带第一年的租金,要现金。”   “整个第一年?”   “你还得带上一些文件,证明你的净收入,注意,是净收入,是月租费的44倍,还有你的担保人——”   “我的什么?”   “担保人——就是可以保证你支付房租的人,不管在什么情形下,哪怕是你死了,最典型的,你可以找你的父母。不过他们一定得住在三州地区,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查封他们的财产抵偿,而且他们的净收入至少得有房租的100倍。”   “这好像有些苛刻。我只是想要租间一室的公寓,不需要什么特别——”   “哦,天哪。现在是6月份!6月!全美国所有30岁以下的学生毕业了,都要搬到这里来。”   “但是他们都是用现金?”   “亲爱的,华尔街的孩子们都可以从公司得到房贴,你要打败他们,那就先把钱全部付清。”   “哦,老天。”   她深呼吸了一口。“那你准备花多少钱租房?”   “我不太清楚……,六七百吧。”   “一个月?”她放下嘴边的电话,咯咯地笑起来,“亲爱的,就算帮我们个忙,你还是去找人合租吧。”   “但是我不想合租。”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皇后区找房子,再带上一胡椒喷雾罐。”   “那你们有布鲁克林的房子吗?”   “我们不做村镇。”她挂上电话。   清晰地听到沙琳的屏风那头传来的避孕套撕裂声,我头颈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哎!我扑到床上,用枕头捂住耳朵。忘了要辞去那份工作的念头吧,在毕业前,我还得恳求X太太让我搬进去。   为了今晚,奶奶特意从她最喜欢的墨西哥餐厅请来乐队。和着乐队演奏的萨尔萨舞曲,HH又让奶奶绕着舞池旋转起来。她的公寓在灯光照耀下显得越发光彩。   “他会跳舞!”奶奶朝我和我父母坐的露台欢呼,飞舞起她的弗拉蒙哥舞裙。   妈妈靠过来对我说:“他很可爱。”   “我知道。”我很自豪地说。   “嘿,小心。这是爸爸送的礼物。”爸爸坐在旁边的躺椅上开玩笑。这个晚上很温馨。我的朋友和父母的朋友们一起围坐在点着蜡烛的桌子边享用奶奶准备的丰盛食物。   “那边的那小子想要我做他的模特,还要付我钱。”萨拉手里端着两盘子蛋糕走过来,把其中一盘给了我母亲。   歌曲结束了,HH和奶奶鼓掌向乐队致敬。   “亲爱的!”奶奶挽着他的手臂走出舞池,“你吃过蛋糕了吗?”   “是的,奶奶,”我说。   “你。”奶奶对斜靠在椅背上的爸爸扣响手指,“起来,跟你的妻子跳一曲。”妈妈站起来,向爸爸伸出手。他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我的小朋友们怎么样了?”奶奶一边跟HH坐下,一边问,“大家都吃饱了吗?”   “这个晚会真是棒极了,弗朗西斯,”萨拉向奶奶道谢,“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过去看看我们的朋友乔希亚,看他有没有忘记做平锅菜饭。”说罢,她消失在舞池中。   我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有时想想学校生活就这么结束了,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生活本身就是所大学校,亲爱的。”奶奶纠正我,叉了一口爸爸没吃完的蛋糕。   我拿起叉子跟奶奶一起吃。从楠塔基特回来后我只有周末两天的时间,要找新公寓,还要把我的东西从沙琳的家里搬走。   “她已经是长毛太太了。”HH插嘴道。   奶奶伸手捏捏我。“我很抱歉你不能跟我住一起,我已经把客房重新整理过,好让奥尔福放他的陶轮。”奥尔福已经是第二个夏天来和奶奶一起住了。一直以来奶奶都坚持着一个传统,每年夏天,她都要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一些初出茅庐的艺术家——他们教她艺术技巧,而奶奶则提供他们住宿和膳食。“你一定会找到的——我有信心。”   “我也一样,亲爱的。”HH模仿奶奶兴高采烈的语气说。   她站起来时朝他使了个眼色,我注意到她脖颈里有一抹蓝光闪过。   “新项链,奶奶?真好看。”   “是啊。上星期我到班黛尔去了,那儿有卖这种涂蓝漆的小字母挂件。”她抚摩挂在头颈里金项链上的F和Q,“它们都是放在展示盒里的,其余的字母一定都已经卖光了。我正好买了一个大笑料,你明白吗?FQ,说得快些。”她开心地笑着,一边跳着默朗格舞回到舞池。这样,今天下午到现在,第一次,我单独和HH在一起。   “过来。”他很温柔地说,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石栏杆边,欣赏公园夜景。“你们家很吵。”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能抱怨。”我勾住他,一起眺望整座城市。   “我会很想你的。”他紧紧抱住我。   “你当然会。当你在阿姆斯特丹闲来无事,和那些三级明星一起吸大麻——”   “我是在海牙。大概离阿姆斯特丹20分钟的路。那儿没有三级明星,没有大麻。只有我,想着你,还有大批怨声载道的政治犯。”   我转过头,踮起脚亲他。“那些政治犯,哼哼唧唧,哼哼唧唧。”我嘟哝着。   他亲了下我的鼻尖,然后再亲我的前额。“你呢?在海滩整天跟那些保镖、救生员——”   “哦,老天。我不是去里维埃拉——我是去又臭又小的楠塔基特。”我用手拍打栏杆,“糟了,我忘了查看我的电话录音了。”   他眨了眨眼,“南——”   “等等、等等——我只要两分钟。我必须去查看他们一下。明天什么时候来渡口接我。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我走进奶奶的卧室,想用她床头柜的橙色电话机。我把她那绣着花边的枕头挪到一边,坐在棉缎床罩上。我一边键入答复机密码,一边欣赏着房间。房间里柔和的灯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住在她这儿时,晚上她总是帮我开着灯,一直到我睡熟。   X太太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惊醒。“哦,南妮,好消息——我们的朋友,霍默一家明天9点会坐飞机过来,他们慷慨地同意让你跟他们同行。所以你早上9点30分可以到楠塔基特。注意,南妮,他们都是我们很好的朋友,所以希望你能准时到达。具体地点在韦斯切斯县机场私人飞机起飞区。你需要坐7点50分的北部地铁,然后再搭乘计程车或其他什么车去机场。他们家有三个女孩,所以一定很好认。千万注意,他们这么做是出于好心,你真的不能迟到。事实上,你最好6点50分前到大中心站,这样时间比较充裕——”   嘟。   “刚才你的电话突然挂断了。我需要你外出时顺便走一趟,我走之前有封信交给詹姆斯,是给你的,有关莱姆关节炎的。太恐怖了。还有,你找找有没有适用四岁小孩的消毒液,要温和一点的,不会刺激到他的皮肤。另外,我希望你能去保罗专卖店挑6双及膝棉袜,要白色的。带上格雷尔的鞋子当参考尺码。我留了一双在詹姆斯那里,你去拿信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好。明天见!”   嘟。   “南妮。”一开始我还认不出是谁的声音。“按照我的通知,明天我会到公寓。我相信要你找到肥鹅肝也不会很困难。在楠塔基特玩得愉快,代我向格雷尔问好。”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十章 不得推辞的豪华假期   “再见!”霍默一家从楠塔基特岛机场停车库中开车出来的时候,朝我大叫道,偌大的柏油碎石马路上只剩下我一人。   我坐在行李袋上,强忍住不让自己呕吐,要知道,我刚刚在一架6人座飞机上飞行了25分钟,经历了狂风暴雨、弥漫的大雾、还有湍急的气流。同行的还有4个大人、三个孩子、一条金鱼、一只小豚鼠和一只金拾-。只是顾及自己在霍默家女孩们面前的颜面,飞机每次下降时我才忍住没有尖叫。   风咸咸的,涩涩的,我拉紧身上的针织衬衫,等着。   等啊。   等啊。   哦,不,其实还行,应该是很——好。我赶上了我的毕业派对。不,不用着急——在这冰凉的细雨里,我会乖乖坐在这里等你们。不,我认为重要的是我已经在这里了,在楠塔基特,你和你的家人知道我在离你们不远的某个地方,应该可以安心了。我认为重要的,真正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是很空闲,可以随时恭候你们的吩咐,但我的的确确为了你和你那大家子而留了下来——   车开过来,慢慢减速,他们示意我跳进车内。   “南妮!”格雷尔大叫,“看我的考奇丘!”我打开车门时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日本玩具。行李箱里斜放着一艘巨大的独木舟,还戳出来占据了后座的一半地方。   “南妮,小心这船,它可是古董。”X太太骄傲地说。   我只能窝在这艘古董船的下面,把行李袋搁在两脚之间,低低地蜷在那里,我碰了碰格雷尔的腿,跟他打招呼,“嗨,格雷尔,我好想你哦。”   “这个古董太棒了。我还要给第二间客房再物色一个新沙发。”   “想法倒很多,亲爱的。”X先生压低嗓子说。   她没理他,从遮阳板上的镜子中看了看我,“飞机里面怎么样?”   “-,里面的坐位是皮的,棕色的——”我回答,我的头已经低到胸口了。   “他们没给你吃些什么?”   “他们问我要不要吃花生。”   “你真幸运。杰克·霍默设计的鞋子真是太出色了。我绝对崇拜卡罗琳。只可惜他们住在韦斯切斯特,不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她又照了照她的牙,“现在,我要去检查一下今天下午的计划。我觉得皮尔森家的烧烤太正式了,你们孩子们还是在屋里呆着。好好享受这里。”   “太棒了,听起来很带劲。”我想抬头看看格雷尔,想像着我们坐在马车里面,驰骋在草地上。   “对了,卡罗琳会在晚饭时打电话过来,到时,只要把我的手机号告诉她就可以了。我已经把号码粘在厨房的电话机旁了。”多谢了,要知道,要我记住一个十位数号码最起码也得过九、十个月。   我们离开大路,开进另外一条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我觉得很惊讶:很多树居然仍然是光秃秃的。“今年春天特别冷。”X太太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这条道通往一座七歪八倒、摇摇欲坠的50年代别墅。房子外面的白色油漆已经开始剥落了,纱门上还有个大洞,有一片瓦悬在屋顶排水管道上,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啊,我们到啦,加沙破屋。”X先生下车时大叫了一声。   “亲爱的,我想当初我们都同意的——”她跟在他后面下了车,剩下我替格雷尔解开安全带,再从后座拿出我的行李袋。我撑住纱门,让格雷尔进去,虽然他几乎都可以从那个洞里爬过去。   “亲爱的,这不是我的错,那个经纪人的照片一定是很久以前的。”   “我只是说5000块一星期就住这种房子,你在决定之前应该多做些调查。”   X太太转向我们,微笑着,“格雷尔,你为什么不带南妮参观一下她的房间呢?”   “跟我来,南妮,那房间真是太、太酷了!”我跟他上了楼。到走廊末端,我们进了一间小房间。房间的天花板很低,而且有一个很大的坡度。房里放着两张双人床,挨得很近,格雷尔的玩具已经霸占了一张床。“你觉得酷吗,南妮?我们可以每天晚上在一起玩了,不是吗?”他坐了下来,在他的床上蹦着。我弯下腰——以免我的头撞上天花板——想从包里拿件暖和些的羊毛衫,再拿条牛仔裤,纽约的夏末有些凉,而我却还穿着短装。   “好了,格雷尔,我要换衣服了。”   “我可以看你换吗?”   “不,我会去浴室换。你呆在这里。还有,浴室在哪儿?”   “那儿!”他指了指大厅对面那扇门。   我打开门,“啊啊啊啊!”我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坐在马桶上尖叫,“这是私人地方,不许外人进来。”   “对不起!”我关上门。   “格雷尔,她是谁?”我问。   “她是卡森·斯潘德。在这儿过周末。”   “好吧。”忽然,我听到有车开进外面的碎石车道。我来到窗前,看着X先生引导一辆路华山地车停靠在房子旁边。我穿过大厅,来到昏暗的阁楼,这里面对着大海,我看到下面茂密的灌木丛旁还停着另外4辆车。在后院草地上,最起码有10个孩子。   “格卢弗?”听到我的叫声,他跑过来,经过大厅时他把地板踩得咚咚响。我把他举起来让他可以看到窗外。“那些孩子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只是些孩子。”我亲了一下他的头顶,把他放下来,这时浴室门开了。卡森下楼前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格雷尔,为什么你不先下去,我会很快换好衣服的。”   “我想跟你在一起。”他说,又跟我回到了我们的房间。   “好吧,那你呆在门外。”我想把门关上。   “南妮,你清楚我不喜欢这样。”我把门带住,然后脱下我的短装。“南妮,你听得见我吗?”   “是的,格卢弗。”他仍把他小手指顶在门下面。   “南妮,试试抓我的手!来嘛,抓呀!”我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跪下来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指尖。他咯咯笑了。   “格卢弗,你知道,”我说,回想起第一个星期他把我关在门外时的情景,“我也朝你伸指头了,不过你没看见。”   “不,你不会,你个傻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永远都不会,南妮。快点,我带你去看游泳池,水好冷。”   外面站着很多男人和女人,男人们都穿着夏装,女人们则穿着细麻布裙发抖,他们站在那里,一个个就像是锥形交通路标,而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在他们身边奔来奔去。   “妈妈!她偷看我上厕所!”我听到卡森向她妈妈告状。   “哦,南妮,你在这儿,”X太太说,“我们会在6点左右回来,冰箱里有足够的食物做午餐。祝你玩得愉快!”   外面响起了一片“玩得愉快,孩子们!”,大人们开着他们的车子离开了,车座空空的。   我低头看着这12张满怀期望的脸,原来还幻想着在马车上度过一个下午,这会儿全破灭了。“好吧,孩子们,我叫南妮。首先我有几条规矩要跟大家说一下。不许靠近游泳池。明白吗?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中有任何人走过那边的那棵树,不然,下午你们就坐在清扫间,不准出去。好了,清楚了吗?”这12个人煞有其事地点头。   “不过,如果发生了战争,而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游泳池边上,那——”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这个脸上架着眼镜、长着雀斑的黑发小男生。   “罗那尔德。”   “罗那尔德,不要再提这种愚蠢的问题。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就躲到那边的棚里去。好了,大家可以开始玩了!”我跑进房里去找格雷尔的画画工具,每经过一扇窗时我都会朝外面张望一下,确保没有人靠近游泳池。   我在露台的桌子上摆好蜡笔、彩色美术纸、透明胶带。“好,听着!大家都到这儿来,一个个排好队,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   “亚登。”一个穿着奥史考士外套的小女孩告诉我。   我在标签上写上“亚登”和一个大大的“1”,然后贴在她的上衣上,“好,亚登,你是1号,每次我叫‘排队’时,你就叫‘1号!’明白了吗?你只要记住你是1号就够了。”她爬上我的膝盖,当我的助手,给我递胶带和笔。   大家在草地上差不多玩了一小时,他们有的在玩格雷尔的玩具,还有的互相追逐,而我就看着外面迷雾漫漫的大海。每隔15分钟,我就叫“排队”,他们就安静下来。   “1号!”   “2号!”   “3号!”   寂静。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跑向游泳池。   “杰西,你是4号,蠢货。”   “4号!”一个细小的声音尖叫。   “5号!”   “6号!”   “7号!”   “格雷尔!”   “9号!”   “10号!”   “11号!”   “12号!”   “好,该吃午饭了。”我查阅了我的部队。如果让我在检查食物的时候把他们留在外面,我可不放心。“大家都到屋里去!”   “哦哦!”   “过来,我们吃好饭后再到外面去玩。”第12号队员进门之后,我把颤颤巍巍的玻璃门拉上。   “南妮,午饭吃什么?我非常非常饿。”格雷尔问我。   “我不知道。我们一起去看一下吧。”格雷尔跟我进了厨房,留下7、8、9还有3号把起居室里的沙发当成碉堡在玩耍。   我打开冰箱。“呃,让我们看看有些什么东西?-,三罐无脂酸奶、一盒思耐科威尔饼干、一条无脂发酵面包、芥末、布里干酪、果酱还有一个西葫芦。”   “好,所有的队员!听着!”听到叫声,本来正忙着毁坏房间的12张饥饿的小脸蛋一齐抬头看着我。“我们有几种选择:第一,果酱三明治,但上面的面包可能不太好吃。第二,布里干酪三明治,不过你们可能不太喜欢这种奶酪。第三,我们还有干酪,但是没有糖撒在上面。现在,我要你们一个个排好队按次序进厨房尝一下面包和奶酪,然后选择你们想要吃的东西。”   “我要花生酱和果子冻!”罗那尔德叫道。   我转过身恶狠狠盯了他一眼。“这是战争时期,罗那尔德。打仗的时候,你的指挥官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我向他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现在大家要做个好战士,快去吃奶酪。”   当我做完最后一块三明治时,天就开始下雨了,一会儿门前就积起了厚厚一层水。   “再见,卡森!”星期天晚上斯潘德一家离开的时候,格雷尔和我一起大叫。   “再见,格雷尔!”她在车里回应,然后她把大拇指放在鼻子上,其余四根手指向我挥舞示威。尽管整个周末我已经竭尽了全力,但由于之前我有“偷看”的坏行为,所以我始终都没有得到她的原谅。   “格雷尔,你准备好了吗?”X太太出来,穿了一件绿色和米色相间的丝质外套,她的珍珠耳环是今春流行的普拉达的签名式样。   “妈妈,我可以带上考奇丘吗?”他问。   我们受邀到霍默家共进晚餐,格雷尔觉得他有必要带上些什么东西给他们看看,因为他们家4岁的女儿艾丽有一只小豚鼠。   “我想可以。我们去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车里,到了之后我再告诉你可不可以把它拿出来,好吗?南妮,你为什么不上楼换套衣服?”   “我已经换好了。”我回答,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我的丝光黄斜纹裤子还算干净,圆翻领毛线衫也依旧雪白如新。   “噢,我看也还行。不过,你大部分时间都要和孩子们呆在外面。”   “好啦,大家上车!”X先生走过来,猛地一把抱起格雷尔,往外走去,那姿势就像扛着一麻袋土豆。   我们刚上车,X先生就把他的手机接到汽车的仪表板上,开始向贾斯汀的语音信箱口述指令。我们都安静地坐在那里,格雷尔紧紧地抓住他的考奇丘,而我只能蜷在那艘船下面,像个球似的,眼睛只能盯着我的肚脐看。   X先生挂上电话后,叹了口气。“这个星期我真不该离开公司。这次选错了时间。”   “但是你说过六月初你会比较有空——”她说。   “呃,我只是想提醒你,我有可能会在星期四赶回去参加个会议。”   她咽了口气,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可能整个周末我都要呆在那里,有芝加哥的几位高层要招待。”   “我还以为你和芝加哥那边的事已经完了。”她生硬地说。   “没有这么简单。现在还有很多事儿:裁员、部门合并、整顿、还有公司的经营等等。”   她没吭声。   “不过,我在这里也已经快呆了一整个星期了。”他把车子向左转。   “你为什么沿着河边走?”她的语气有些烦躁。   我们找不到房子,因为根据事先他们提供的地图,房子应该在大路的内陆一侧。   “真不敢相信他们的房子居然看不到海。”X太太说。她让我们在同一处环形交叉口绕了三圈。“把地图给我。”   他把那张纸捏成团然后向她扔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她把纸头放在膝盖上慢慢展开。“一定是你记错了。”   “这次我们就愚蠢一回,就跟着这该死的地图,看看我们究竟会到哪儿。”他很不满。   “我饿了。再不吃东西,我就要死了。”格雷尔在抱怨。   当我们最后到达霍默家那幢三层楼的木小屋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家的金拾-——费迪,安静地睡在门廊上,蛐蛐正唧唧唧地高声唱歌,像是在欢迎我们。杰克·霍默推开纱门走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勃肯鞋。   “快脱下领带!快!”X太太轻声地说。   “随便停!”杰克站在门廊那儿大叫。   在我们下车之前,X先生脱下上衣、领带、领口链扣。   我终于下了车,可以伸展一下快要抽筋的背,我走到行李箱那儿,取出早上X太太在超级市场冰柜买的大黄馅饼。“放这儿吧,我会拿的。”她说,然后跟着X先生走开了。X先生拎着一瓶葡萄酒,后面还跟着格雷尔,他手里抱着他的考奇丘,三个人就像童话里的三个魔术师。   “杰克!”两个男人握了握手,然后相互拥抱一下,拍拍肩。   艾丽躲在门后偷看。“妈,他们来啦!”   杰克领我们进起居室,一面墙上挂的都是孩子们的画,很温馨,房里咖啡茶几上摆着一只通心粉制雕塑。   卡罗琳从厨房出来,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衫,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嗨!真对不起,就不用跟我握手了——我正在浸牛排。”艾丽抱住卡罗琳的腿。“你们找到这里还不太困难吧?”   “不,一点儿也不难,你的地图真是太准确了,”X太太赶紧说,“这个是给你们的。”她递过馅饼盒。   “噢,太感谢了。哎,艾丽,快带格雷尔看看你的房间。”她轻轻碰了一下小姑娘的屁股。   “想看我的考奇丘吗?”格雷尔上前几步,拿出那只毛绒绒的球。她低头看了看那只黄毛,然后就跑了,格雷尔跟了上去,他们两个跑上了楼。   “南妮,你为什么不跟着去看着孩子们?”X太太对我说。   “哦,你放心。我把艾丽的金酥刀具都收走了,所以格雷尔绝对安全。”卡罗琳笑道,“南妮,你要来点葡萄酒吗?”   “对,饮料。你要来些什么?”杰克问道。   “有苏格兰威士忌吗?”X先生问。   “葡萄酒就行了。”X太太微笑着说。   “红的还是白的?”   “随便。”X太太说,“其他那些姑娘呢?”   “她们正在摆放餐具。请原谅我一会儿。我正在准备晚餐。”卡罗琳说。   “您需要帮忙吗?”我问。   “事实上,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太好了。”   杰克和X先生到屋外做男人的事情:准备烧烤器具,而我们跟着卡罗琳进了厨房,8岁的璐璐和6岁的凯蒂正坐在桌边卷纸巾,然后把餐巾放在餐巾圈里。   “南妮!”我一进去,她们就跳了起来,她们的手都紧紧抓着我,这让X太太感到很懊丧。我把凯蒂高高举起,迅速让她后仰,只抓住她的腿。然后再轮到璐璐。   “你介不介意帮我拌色拉?”卡罗琳递给我碗和一瓶梅森牌调料。   “哪儿的话。”我开始拌莴苣,这时候,我闻到一股甜甜的烤馅饼香。   “我可以做些什么?”X太太问。   “喔,不用了。我不想弄脏你漂亮的外套。”   “亲爱的?”我们听见杰克在后院叫。   “璐,你跑出去看看你爸爸要些什么,好吗?”几秒钟后,小姑娘跑回来了。   “他说烤架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你把这些牛排端出去给你爸爸,要小心,不然我们晚饭就只能烤奶酪了。”   璐璐端起金属盘,朝门口小心翼翼走去,眼睛直盯着盘子里那堆牛排,生怕有意外。   “孩子们在哪儿吃?”X太太随便问了一句。   “和我们一起。”   “哦,对,当然,”她掩饰道。   “我想让你帮个忙。”卡罗琳说,她绕过柜子,抓住X太太的手臂。   “当然,没问题。”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下周过来。她刚离婚,要从洛杉矶搬回纽约来,我想问你能不能帮她一下。”   “没问题——”   “因为我们住在韦斯切斯特,所以我没能带她到处熟悉熟悉。还有,如果你认识好的房产经纪人,就介绍一下,她正在找住处。”   “对了,我们那幢楼里还有一套三个卧室的房子空着。”   “谢谢你,不过她只想找一间一室的公寓。她真是太可怜了——她的前任丈夫对他不忠,他的名下也没有任何财产,但是最后他得到了公司或者说一堆垃圾,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X太太眼睛瞪得大大地,“这太可怕了。”   “所以如果你能帮她的话,我真的很感激你。等她到了这儿,我再打电话给你。”   等我们要入坐的时候,我很惊喜发现那些小姑娘们已经做好了座位卡,她们用银色的笔写上我们的名字,很明显有三种不同的笔迹。凯蒂和璐璐让我坐在她们中间,而X太太则被安排在格雷尔和艾丽中间。整个晚餐过程中X太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切肉,还有回答艾丽一连串有关她那件上衣的问题。   费迪跑过来,发出呜呜的叫声,想要吃杰克脚边的残渣。   “我小的时候家里也养了一只拾-。”X先生说。他舀了一勺芥末,撒在他第二块牛排上。   “其实,费迪是本地养的。有个高级饲养员就住在这条街上,如果你们想养狗——”   “你们这房子真不错。”X太太赶紧变换话题,一边摆弄她的色拉。   “这是卡罗琳的祖父造的。”杰克说。   “用他自己的两只手,在狂风暴雨中,没有钉子。如果你相信他的话。”她大笑。   “你们真该看看我老婆挑的那间高价海滨破屋。如果屋顶没被吹走的话,那我们就算幸运了。”X先生笑着说,牙缝里还嵌着玉米粒。   “南妮,你在哪所学校读书?”杰克转向我。   “纽约大学——事实上,我上周五刚毕业。”   “恭喜恭喜!”他对我笑了笑,一边给璐璐在一大堆玉米上涂黄油,“那,你有没有想好明年的计划?”   “你这个父亲真是的。”卡罗琳嘲笑他,“南妮,你不必回答他。”她站起身说,“谁想吃馅饼?”   “我!我!”霍默家的小家伙们和格雷尔一齐叫嚷着。   她进去后,门刚关上,我想站起来收拾一下桌子,但杰克阻止了我。“说嘛,”他轻声道,有些嘲讽的语气,“她进去了。快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将在布鲁克林的一个儿童组织做计划助理。”我低声告诉他。   “亲爱的!”他叫嚷着,“嘿,她有计划!”   卡罗琳回来了,微笑着,端着盒冰淇淋和九个碗。   “杰克,你已经无药可救了。”她放下盒子和碗,“璐璐,你能帮我看一下谁要咖啡?”   卡罗琳非常殷勤,把两个馅饼都端上来了,但好像没人要吃在铝盘里的那个冷的。   “妈妈,我想要一只豚鼠,”格雷尔坐在车座上,带着睡意。他一会儿就睡着了,X先生和太太就开始反复讨论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而我只想在船下面找一个舒适的姿势可以躺一会儿。   “他在烤架旁告诉我今年他已经成功地扩大到12家店面——”X先生对杰克的生意头脑很是赞赏。   “你知道”——她稍稍转向他,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正在想星期四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这样我们可以在市里过一个浪漫的周末。”   他把车子左转,抽回他的手臂。“我告诉过你,到时会有很多客户应酬。会闷死你。”他插上他的手机,开始用空着的那只手打电话。   她取出她的备忘录,翻到空的一页,“南妮,有件事我想要跟你提一下——”她回头跟我说,有些责备的语气。   “什么事?”我说,有点开始打瞌睡。   “我也不太肯定这是否合适,不过你今晚晚餐的时候说得太多了。我希望你今后可以稍微注意些。”   亲爱的,我去斯特恩斯喝茶了。我会在5点以前回来。另外,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话,尽量在星期天一早回到岛上,因为霍默家邀请我们一起用早午餐。但愿你们的比赛会很精彩!爱着你。   我希望你的高尔夫比赛进行得顺利。你不必担心我会寂寞,卡罗琳已经答应你走以后来陪我,虽然他们很忙。而且我想还会有其他人来陪我的。6点俱乐部见。爱着你。   亲爱的,我不想打扰你睡午觉——我要到镇上去。   我已经联系过房屋中介,她说这里非常安全,如果格雷尔或者我独自呆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倒会让她觉得奇怪,所以你在市里时完全不必担心我们。   星期三晚上,X先生离开的那个晚上,我们三个坐在路华车里等X太太。原先的计划是晚上就留格雷尔和我在家里,他们好“轻松轻松”,他们要和朗佳克家一起用晚餐。但是当他们回来换衣服时,格雷尔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直到X先生肯带他一起去才肯“闭嘴”。   我已经连续五天为X家所有的朋友照顾小孩,事实上就跟经营日托中心差不多。每天最多只睡5个小时,所以只要一倒在那艘船下,我就开始打瞌睡。   X先生突然把手机拿离耳边,“我们就要错过预约时间了——上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我刚打开车门,就看见X太太穿着一双不太高的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来,穿着一条无肩带的黑裙子,颤抖的肩膀上裹着一条红色开士米披巾。X先生几乎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开车了。   “亲爱的,你需要我明天什么时候开车送你去机场?”她问,一边系上安全带。   “不用麻烦了——我会搭乘早上6点的航班。我自己会叫计程车。”   “我要和爸爸一起坐飞机。”格雷尔开始在坐位上蠕动起来,他饿了,还有,当然,睡意全无。   “X太太?嗯,你能不能看一下有没有带防蚊虫药水?”我的声音从船下面冒出来。   “没有,你还被蚊子咬吗?真不可思议。我们都没被咬。”   “我可以去药店买点蚊虫叮咬药水吗?”   “我想我们没时间了。”她借着遮阳板镜子里的黄色灯光又涂了一遍口红。   我仔细检查了我的腿。气坏了。蚊子叮得我睡不着,就算是格雷尔或X先生不打鼾的时间里我都一直保持清醒。我只是,只想出去,去药店。   经历了紧张的20分钟车程,我们进了一个停车场、一家着名餐馆的礼品店,那家店的签名T恤上印着一只兔子轮廓,虽然形状怪异,但这是在全国都享有盛誉的标志。当然我也想买一件。   X太太领我们进餐馆,这是家备受称赞的高档餐馆。里面一碗意大利面要25块钱。   “亲爱的,你近来好吗?”一个有着浓密金色头发的女人向X太太打招呼,她的头发看上去好像可以抵挡住最猛烈的楠塔基特岛大风。“天哪,你真时髦。你看我,跟你比起来,我就像一个土包子。”她把外套拉了拉紧。   男人们相互握手,然后X太太向朗佳克太太介绍格雷尔。“格雷尔,你还记得朗佳克太太吗?”   朗佳克太太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的头,“他都长这么大了。亲爱的,我们入坐吧。”我们被带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这里吹得到穿堂风。侍应生还搬来了一张绿色的婴儿椅,格雷尔正想把自己塞进去。   “X太太,我觉得这椅子太小了。”   “瞎说。”她看到侧着身坐的格雷尔,使劲把整个屁股塞进坐位里,“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电话簿。”   最后我发现了3本污秽不堪的楠塔基特电话簿,迅速把它们塞到他的屁股下面,这时,大人们已经开始点鸡尾酒了。我从包里拿出蜡笔开始给格雷尔讲故事,一边讲,一边在纸桌布上画图解释。   “噢,当然,我很喜欢这儿,但是我真不知道没有传真机我怎么做事。”朗佳克太太说,“我不能理解那些人在发传真或手机通知之前怎么去任何地方,真不能理解。我正在筹备在我们回去的那个礼拜举办一个有100人参加的小型晚宴。你要知道,去年夏天我就是从这儿开始筹备谢莉的整个婚礼的。”   “我明白,只可惜我们没把我们的传真机带来,”X太太说,调整了一下裹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的披巾,“我正在等待物业的通知,看他们能不能让我买下二楼的那个单间。”   “你们那幢楼还有单间?”   “哦,那原来都是给女仆住的,大多数都属于那些在楼里有大公寓的人家。我很想要一个地方可以做些自己私人的事情,你能理解吗?格雷尔在家时,我就被他搞得一团糟。我是很想和他呆在一起,但是有时,我需要做些自己的事情。”   “亲爱的,真高兴听到这些!我们的大女儿也跟你一样——她有两个孩子,她想要个地方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又要离她的孩子们近些,这样有什么事可以赶过去。我觉得这想法真是太棒了。”   侍应生端过来6杯饮料,这时有个到她膝盖高度的小孩嗖地从她身边经过,害她差点把三杯高杯酒泼到X太太头上。   “安-德-鲁……到妈妈这儿来。”我们听到一个伤心的声音在哭哭啼啼,就像风滚草一样,在桌子下面、食客中间飞舞。   侍应生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那对善忘的父母,希望他们管束一下他们的孩子。   “哦,亲爱的,那不是克里夫顿家吗?”X太太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南妮,给我画只鸡。”格雷尔向我请求,那边两个男人正在比较他们的高尔夫成绩。   “那不是太好了吗?”她说,回来坐下。“他们也在这里,还有他们的儿子,我告诉安妮说,南妮在食物上来之前可以带所有的人到外面停车场去玩会儿。”所有的人?我是不是要带克里夫顿太太去?   我站起身,把格雷尔还有那个像狂舞托钵僧般的小孩带到外面那个冷飕飕、阴暗的停车场玩耍,地上都是沙子。他们在一根废油木上爬上爬下,后来安德鲁提议要捏泥人。   “哦不。我们在食物上来之前先去洗洗手,怎么样?”我想把他们带到女洗手间。   “不!”安德鲁大叫,“我是男孩,我不用女生的厕所。没门。”   克里夫顿先生拐过墙角来到洗手间,“我来带他们去,”他对我说,然后把孩子们带进洗手间,让我可以享受足足两分钟的空闲时间独自呆在女洗手间。   我走进一个小间,闩上门,忽然我听见X太太和朗佳克太太进来。朗佳克太太好像正在对什么事情表示同意。“绝对同意!如今你一定得加倍小心。你认识吉娜·祖克曼吗?他儿子大概和格雷尔差不多大,叫达文,好像是。他们请来看护他的那个南方女人抓他的手臂。吉娜在保姆摄像机里亲眼看到的。他们把那个女人送回到她原来逃出来的那个落后的地方。”   朗佳克太太在我旁边小便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生怕她听到。   “我们几星期前装了一个保姆摄像机,”X太太说,“我还没来得及看带子,不过因为事实上我总是和我儿子呆在一起,所以我还比较放心。”   住嘴!住嘴!   “你走了吗?”朗佳克太太从小间里走出来时问道。   “不,我正在洗手。”X太太在水槽边回答。   格雷尔敲打洗手间的门,“南妮!”   X太太打开门,“谁——格雷尔,是你?你在这儿干吗?”我听见她离开,一直等到朗佳克太太洗完手后我才走出来。   “保姆摄像机?!保姆摄像机?!下一步是什么?定期药物检测?搜身?在前厅安装金属探测器?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用冷水泼自己的脸。就像在这九个月里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我努力忘记那些雇佣我的6英尺高的大人们,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3英尺高的小孩身上。   我回到位子上。X太太正在使劲摆弄格雷尔,让他在那堆电话簿上保持平衡。她抬头看到我,对我怒目而视,“南妮,你上哪儿去啦?我看到格雷尔一个人,没人在旁边看着,我觉得这不合适——”   我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她立刻安静下来。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格雷尔的姿势,帮他切碎鸡肉,然后舀了一匙土豆泥。   “南妮,为什么不把孩子们带到外面去,一直到我们吃好,好吗?”她用甜甜的声音问我。   接下来的午餐,我只能在湿气很重的风里度过,端着碗喂格雷尔吃鸡肉。不一会儿,安德鲁也加入进来,后来又来了三个。我跟他们玩“头、肩膀、膝盖、脚趾”游戏。还玩红灯、绿灯。   在这种昏暗的停车场,我只能和5个孩子玩这么多,再后来,就要恨不得把他们都卖了。   安置格雷尔上床后,我到厨房仔细搜寻阿摩尼亚。我在水槽下面找的时候,听见X太太那双马诺拉丝鞋踩在亚麻油毡上的声音,她打开了上面的橱柜,无声地在我周围笨拙地来回挪动。   “你在下面干吗?”X先生正好进来,手里拿着报纸。   “我正在找阿摩尼亚,好涂在蚊子块上。”我回答,就在我搜寻这种女童子军应急溶液时,我的头被夹在管道和一瓶漂白剂中间。   “我正在找威士忌,准备给你晚上临睡前喝两口。”她转动了一下脚,面对着他,她的披肩慢慢滑落到地上,鲜红的一堆落在满是鸡皮疙瘩的脚踝边。   “阿摩尼亚?”他问,“啊。”   他沉重的脚步在厨房的亚麻油毡上移动,走到了门廊那儿。   “亲爱的?”她有些沙哑地说,跟着他到了门框那儿,“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在床上看书呢?”   我听到他把报纸交给她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我要去确认一下明天的航班。结束之后我就会回来。不用等我。再见,南妮。”我看见X太太腿肚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再见,飞行愉快!”我说。还有,帮我问候芝加哥小姐。   我听见她跟他去了大厅,只留下我一人继续在每个水槽下翻找,但是我找到的不是清洁先生,就是潘松清洁剂。   一小时后,我关上卧室灯的时候,看见X先生慢慢推开卧室房门,一道灯光照亮了走廊。   “亲爱的。”我听见她轻声地说。门关上了。   第二天晚些时候,X先生进起居室时,原本正专心看《芝麻街》的格雷尔跳了起来,“爸爸,你在这儿!”   “你好,”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   “嗨,小家伙。”他过来坐在长沙发上。   “妈妈呢?”格雷尔问。   “妈妈正在冲凉。”他父亲咧嘴一笑,“你用过早餐了吗?”   “我要吃燕麦粥。”他说,在沙发上跳圈。   “好了,我们先给你弄点吃的。我去拿些鸡蛋和香肠。”今天是星期四,对吗?星期三已经过了吧?因为我已经在贴在床头墙上的那张小日历上把星期三给划掉了。   X太太悠闲地走了进来,穿着比基尼上衣、围裙,身上裸露的地方都是大片鸡皮疙瘩。她的脸涨得通红,她身上有一种胜利者的征服感。   “你早,格雷尔。你早。”她懒洋洋走到X先生身后,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按摩。“亲爱的,我们一起去拿报纸,好吗?”他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咧嘴一笑,低下身亲了他一下。   “当然。”他绕过沙发,经过她时亲了亲她的肩。哦,我终于发现比看他们吵架更令人不舒服的场景。   “我可以跟X先生一起去商店买些蚊虫叮咬药水吗?”我想充分利用一下她做爱之后的愉悦之情。   “不,在我准备早餐的时候,我情愿你留下来看着格雷尔。”X先生抓过桌上的钥匙,出去了。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她问,“格雷尔,你是想要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我要一个弟弟!我要一个弟弟!”他向她跑去,她挡住他,又把他推还到我这儿。就像一场野外曲棍球比赛。   X先生的车刚开出去,电话铃就响了。X太太从沙发后面拿出他的运动衫,穿在身上,然后跑过去提起那只沉重的橄榄绿色听筒。“喂?”她站起身,充满期待地听着,“喂?”她拉一下围裙。“喂?”她挂断了电话。   她注视在房间那头的我,“我希望你没有把这个电话号码随便告诉别人。”   “没有,我只是告诉了我的父母,以防万一有什么急事。”我说。   她准备上楼,刚走到一半时,电话铃又响了,她又重回到起居室。   “喂?”她问了第四遍,有些生气,“呃,你……”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不,他不在……不,他决定今天不走,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切诺韦思,是你吗?你在芝加哥还是在纽约?……好,再见。”   已经没有巧克力给你了,芝加哥小姐。   X先生回来后,我到厨房帮他搬东西,然后把那些无糖奶酪、豆腐狗和思耐科威尔饼干一样样分开。   “有人打过电话找我吗?”X太太进厨房时他问道,从一个小蜡纸包里取出一个奶酪饼给他自己。   “没,”她说,“怎么,你在等电话?”   “没。”   那么,就这样解决了。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第二天下午有架飞机在后院盘旋,飞得很低。我被屋内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我躺在破旧的草坪躺椅上,不断拍打在我的光腿上享受盛宴的蚊子,我想起身去接电话。但是铃声突然断了。又这样。   那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一辆卡车停在我们的车道上,有个老人卸下三辆大型出租自行车。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这是否意味着要我和格雷尔一辆车,让他坐在我的肩膀上。我甚至都怀疑他们会不会提议把他塞进我肚子里,好让路华车里面更空一些。   格雷尔向他父亲解释,他只能骑那种红色的十飞自行车,而且是有训练轮可以支撑的那种。我真不清楚他究竟是真的无知还是只是对格雷尔的能力有些过于乐观。不管怎样,后来有辆成人车被换成了小车,令我有些吃惊的是,他们居然允许我不参加他们的这次旅行。他们骑车到镇上,留下我一人。我定下了宏伟的计划:我要出去慢跑一圈,然后舒舒服服洗个澡,接着小睡一会儿。但是我才换上我的运动短裤和内衣,坐到折叠帆布躺椅上准备换上运动鞋,就有麻烦了。不过,能做一件事也不算太坏。   我在椅子下面摸索着找我的手表时,有一根木刺戳进了手指甲下面。我把手表拿出来,赶紧吮吸我受伤的手指。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赶紧回到屋里,打开厨房间水槽上的热水龙头,一边冲,一边用力挤。这个星期以来我终于第一次可以有片刻空闲时间属于我自己,而我现在却要留在这该死的屋子里处理我弄破的皮肤。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我靠着柜子,甚至都不想挪动一下。电话铃响了五下以后,她终于放弃了。她好像正在丧失她微弱的优势。   热水看起来不起作用,我赶紧去取临时应急箱,里面有玉米夹、火柴、还有一瓶一直被忽视的凯特尔一号牌伏特加。当我把东西全倒在桌子上准备慢慢找时,我注意到绿色亚麻油毡破了。我真希望我可以打个电话,叫一个临时朋友,就像男人们叫跳舞女郎那样。来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还带着玛格丽塔葡萄酒,或者至少带一些《简》杂志的旧期刊。不过如果要我再看一遍1988年7月的《好管家》,那还不如把我自己烤成苹果派算了。   我伸手拿伏特加的时候,突然间好像听到碎石车道有声响,以为他们回来了,吓得我都快僵住了。还好不是。我拧开瓶盖,倒了一口到杯子里,慢慢感受它在舌头上滚动的感觉。我把杯子重重放回桌子,学着牛仔的动作把杯子翻转过来。   我看到餐具架上有一只又老又旧的调频收音机,我打开开关。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他不在!”我回头大叫道。   我开始转动旋钮,我把头埋在手臂中,迷迷糊糊地零星听到些新闻,还夹杂着些许杂音。我慢慢旋动,就像宇航员静静聆听生命的迹象一样,我努力在一片杂音里辨认是不是比利·乔的歌。好像不是比利的……是麦当娜的!   我稍稍旋了一下,兴奋地站在那里,和着“假期”那熟悉的音乐。我抓起玉米夹,夹住旋钮,让它保持位置。我把音量调到最高,一边跟着唱歌,这大概是除了找临时朋友以外最好的享受了。这块地方还有其他的生活,我那个闪烁着双眼、喜欢惹是生非的金发朋友提醒我的——抛开“他们”属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我们放假,哦哦呀——”我绕着厨房随意摇摆自己,把伏特加放回到冰箱里,全然忘记了我受伤的手指,蚊子块,还有严重被剥夺睡眠这回事。一会儿,我仿佛真的和她在一起,她坚持我该庆祝一下(哦呀),发发牢骚,我去起居室拿格雷尔的玩具卡车当麦克风,拼命高声唱歌。   我刚从沙发靠背上滑下,就听见X先生踢开了纱门,穿着他那条唐娜·凯伦运动裤。我蹲在那儿,僵住了,手里还拿着格雷尔的卡车,不过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他一进来,就用力把手机掷到还摆动着的靠背扶手椅上,气冲冲地跑上楼。我慌忙跑到前门,看见在车道中央,X太太正走近格雷尔的车。我跃过格雷尔的玩具,跑到厨房,把玉米夹拿下来,关上收音机,回到起居室,听到前门嘭一声关上了。   她注视着我的肚子。“快准备他的约会,南妮。他说他的膝盖擦破了,可我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让他安静下来——我丈夫正在头疼。”她婀娜地走过我身边上楼,一边按摩太阳穴,“唉,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快去看看他。”   X先生在楼上咆哮,“我的手提箱呢?你把我的手提箱放哪儿啦?”   我换上宽松长运动裤,格雷尔的哭声在整个房子里此起彼伏,我的手指又开始疼了。我拣起X先生的手机。来电显示上显示所有的电话都是从X家的公寓打出来的。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周围一片漆黑,我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   嘀铃铃。嘀铃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他不会回去!   “南妮!”格雷尔大声叫喊,今晚电话声已经第三次吵醒他了。我真想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收手。   我伸出手,越过我们两张床间两英尺的距离,握紧格雷尔汗涔涔的小手。“妖怪,”他说,“真吓人。它会吃了你,南妮。”格雷尔眼睛的眼白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   我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他,依然抓住他的手。“好好想想,妖怪是什么颜色的?我想知道,因为我有几个妖怪朋友。”   他沉寂了一会儿,“蓝色。”   “哦,是吗?听起来像是芝麻街里的曲奇怪。他是要吃我吗?”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你觉得那是曲奇怪?”他问,松了口气,紧握住我的手开始放松了。   “是啊。我想曲奇怪是想和我们一起玩,但是却不小心吓到你了,所以它想跟我说他感到很难过。你想数着数睡觉呢还是要我唱催眠曲?”   “不,唱歌给我听,南妮。”   我打了个哈欠。“墙上99只啤酒瓶,99只啤酒瓶,”我温柔地哼着,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在我手腕上的热气,“拿下一瓶,一个个传下去,墙上98只啤酒瓶。”他的手越来越重,还没到90只啤酒瓶,他就已经睡着了。这样又睡了几个小时。   我翻个身朝右侧睡,看着他,他的胸平缓地一上一下,手蜷在下巴下,他的脸现在放松,平静了。“噢,格卢弗。”我轻声地叫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我享受了三杯没有味道的咖啡,还买了一盒蚊虫叮咬药水。我来到镇上惟一的一台投币式公用电话,疯狂地拨打塑料电话卡上的一连串号码。   “喂?”HH接了电话。   “噢,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走之前我找不到你了。”我瘫坐在地上,靠着电话。   “嘿!还没,我只是在整理行李——我的航班要8点以后。你在哪儿?”   “在一个公用电话亭。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镇上,他们到一个养狗人那儿去了。”我从塑料袋里拿出和电话卡一起买的一盒香烟,扯掉了塑料包装纸。   “养狗的?”   “X先生想买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替代他。他今天下午就要走了。我猜一个星期的家庭假期对他来说,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我把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后迅速地吸了一口,再呼出去。“这个镇应该制定一些法规,只准销售带香味的蜡烛、装在瓶子里的船、或者风味软糖。这儿有一只游艇形状的蜡烛——”   “南妮,回来吧。”电话亭旁经过一家人,每个人都在吃冰淇淋卷。我把身体转进亭子里,内疚地藏起烟。   “但是我得赚钱。哎!每次工作后我就可以去巴尼司店,挥霍掉一半的薪水,就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快把自己累垮了!”我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掐灭在附近栅栏的顶部。“我很不开心,”我平静地说。   “我知道,我听得出。”他说。   “这里每个人对我视而不见。”我说着,觉得眼睛里涌起泪水,“你不会理解。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谈话,每个人似乎都认为把我带到楠塔基特来,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就好像这是什么基金活动似的。我很孤独。”现在我真的哭了。   “我非常尊重你。你整整工作了七天!不要泄气。对了,你穿着什么?”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我笑了笑,对着棕色的纸包擤了擤鼻子。   “一条比基尼三角裤,牛仔帽,还能有些什么。你呢?”我扣紧羊毛衫最上面的纽扣,把羊毛圆翻领拉近我的下巴,大西洋上吹来的风令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运动裤。”天啊,我真的好想他。   “听着,乘飞机注意安全,记住不许和三级明星一起抽大麻。再重复一遍:郁金香画舫和安妮·弗兰克博物馆——没问题。三级明星——绝对不许。”   “我知道了,伙计,戴上你的帽子,直接从——”   电话突然发出喀哒一声,只剩下拨号音在我耳边鸣叫,提醒我电话卡用完了。我重重地把听筒掷回普列克斯玻璃上。该死,该死,真该死。   我离开电话亭,准备去买一大堆乳脂软糖,这时候,破手机响声大作,就是这种讨厌的尖锐的嘟嘟声,害我绊了一跤,跌进了灌木丛,我的手肘部撞上了路边的木栅栏。   去安妮蜡烛屋的路上,我泪水又忍不住了。这是他们指定碰头的地点。我把烟盒塞到牛仔裤口袋的深处,这时,路华开进来了。我可以听见后车箱有狗叫声,透过玻璃,我发现格雷尔并不太高兴。   “我们走吧。我想赶中午的飞机。”X先生说。我又只得把自己困在船下面,外面豆大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啪嗒作响。   整辆车都响着刺耳的狗叫声。   “让它住嘴,南妮!”格雷尔开始发脾气了,“我不喜欢这样。”   X先生停下车,为了避免被雨淋到,X先生和太太都冲进屋,我使劲解开格雷尔的安全带,再拎起那个还在发出呜咽声的箱子进屋。我把木箱子放在长绒地毯上,把小拾-拎出来,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从厨房出来。   “奶奶!”格雷尔叫道。   “啊,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屋子。”她说,一边解开她的围巾,她的动作很小心,尽量不碰到发霉的墙壁。   “妈。”X先生看上去好像刚被眩晕枪击中刚苏醒过来一样,机械地上前去亲她的脸颊。“你在这儿干吗?”   “哦,这是迎接你母亲的一种好方式。你漂亮的妻子昨天给我打电话,请我参加这次难民营活动,你大概为此付了一大笔钱。”她说,抬头看着正在剥落的油漆。“老实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我为什么非要今天赶过来,为什么不明天再来。”她对X太太说。“我坐九点半的那班,本想在渡口打电话给你,但是电话占线,于是我只能在雨里等着,然后吃了些在这个迷人的地方惟一可以买得到的炸面包之类的东西,叫了辆计程车过来。”X先生和太太,还有那个造就了这一大家子的老妇人,他们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我只能站在三角形的外面。我只是在我祖母拖我去参加的瓦萨1862级联谊会上见过像伊丽莎白·X这种女人。她属于真正的波士顿上层阶级。   “欢迎,伊丽莎白。”X太太上前给了她婆婆一个小心的吻。“我可以帮你拿外套吗?”快来看哪——X太太居然会帮人拿外套!   伊丽莎白脱下她的米色芭巴利外套,露出里面条蓝、白色斑点的折褶裙。“亲爱的?”X太太对X先生说,他看上去仍愣在那里,“你总是说你们两个没有时间聚在一起,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对你说你好,奶奶。”格雷尔不耐烦了。   她微微曲下膝盖,她的手放在大腿上。“你长得真像你爸爸。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她直起身。“这是谁?那又是什么?”   “伊丽莎白,这是南妮,她负责照顾格雷尔。”我把手里的小东西换到左边,腾出右手想跟她握手。   “挺可爱。”她没理我。   “这是格雷尔的新狗。”X先生快活地说。   “我讨厌它。”格雷尔坐在沙发上说。   “要来杯鸡尾酒吗,妈妈?”   “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亲爱的,谢谢。”   “哦,我想我们只有伏特加,伊丽莎白。”X太太说。   “派——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伊丽莎白问我。   “南妮。”我说。   “我要走了,妈妈。”   “我刚刚冒着暴雨,坐了三小时的船想来和我的儿子呆在一起,而我的儿子,看脸色,就好像随时都要发心脏病一样。”她拍了拍他突出来的腹部。“派南妮去。”   “妈妈,保险并不包括——”   她转向我,“南妮,你会开车?”   “会。”   “你自己有有效的驾驶证吗?”   “有。”   “儿子,把你的车钥匙给她。我们还需要些什么?”她问X太太。   “不,我想我们什么都不缺,伊丽莎白。”   “克拉克家和哈维梅尔家明天会过来,我知道你这里只有绿生菜。南妮,跟我到厨房来,我来列张清单。”   我顺从地跟她进了鳄梨绿色的厨房,我走的时候还拖着狗笼子。我把箱子放在桌边,把小狗轻轻放回她的毛巾上。我一栓上笼门,它就开始叫。   趁伊丽莎白打开橱柜的时候,我从电话机旁的便条本里拿了张纸。“这地方小得就像个洞,”她自个儿嘟哝,“好。”她开始下达指令,“苏格兰威士忌、杜松子酒、奎宁水、克拉麦托混合果汁、番茄酱、塔巴斯科辣沙司、伍斯特沙司、柠檬、石灰。”她打开冰箱,发出啧啧的声音,“豆奶是什么鬼玩意?大豆有乳房吗?我有没有漏掉什么?加尔(Carr)饼干,再带点布里干酪。你觉得还有什么吗?”   “嗯,澳洲坚果、椒盐卷饼、薯片?”   “太好了。”我祖母教我在招待中上层阶级时需要这些东西,关键是每样东西只能取小小一银匙的量摆出来,这样就算是品客薯片,一下子都上了档次。“儿子!你能不能把这该死的狗放到车库里去!它的叫声让我头痛。”她大叫。   “来了,妈妈。”X先生和X太太进了厨房。   “我再同意不过了,伊丽莎白。南妮,你帮X先生把箱子拎到车库去。”X太太命令我。   我提着箱子的前端。在去车库的路上,我想制造些声音安慰一下小东西。它棕色的眼睛直盯着我看,它在笼子里努力平衡自己。“那儿,那儿,好姑娘。”我低声说。   X先生看着我,他不太清楚我在跟谁说话。   我们把笼子放到潮湿的水门汀地板上后发现,X太太跟我们下了摇摇晃晃的楼梯。“南妮,这是钥匙。”她过来举着钥匙,“哦,好的。”她低头鄙视地看了一眼,“我想它会更高兴在——”   X先生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来到锅炉旁的角落。“你怎么敢不跟我商量就把她叫过来。”他咬紧牙齿,冲她吼道。我还在等着车钥匙,不过现在我只能蹲下来移动小东西的毛巾,尽量不去妨碍他们。   “但是,亲爱的,我只想给你个惊喜。我只是想——”   “我很清楚知道你想干什么。好,我希望你会幸福。真心希望你会。”他穿着他的洛弗衫,横冲直撞冲回厨房。   她独自站在角落里,背对着我,面对着锈迹斑斑的垃圾桶。“哦,是的。”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摩她的前额。“我很幸福,真他妈的幸福,”她在黑暗中轻声地说。   她摇晃着从我身边走过,走上了通往厨房的楼梯,她的手里依然紧攥着车钥匙。   “呃,X太太?”她走到那扇破门时,我叫住她。   她转过身,“什么事?”   “嗯,钥匙?”我问。   “啊对。”她把钥匙扔给我,走进厨房,重新加入她的家庭。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十一章 可心的与可恶的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可没过几分钟,我就被啜泣声吵醒了。我看到格雷尔在床上张牙舞爪乱打,就爬出被窝,躺在格雷尔身旁,我想他一定又是在和不停追赶我们的妖怪打斗。   “嘘,嘘。”我试图伸手抱住他,但他乱打的手正好重重击中了我的眼睛。“哦,他妈的。”我坐了起来。   “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在格雷尔面前说这种粗话。”我看到X太太穿着长睡袍站在门口。“可以吗?”她问,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我想他大概做了个噩梦。”   “那么你就让他平静下来。X先生今天有一场网球比赛。”她消失了,单独留下我们两个。   “嘘,我在这儿,格卢弗。”我一边抚摩他的背,一边低语。   他整个身子都在打颤,他把头靠近我的头颈,“不,你不在。你要走了。”他靠着我的肩膀啜泣。   “格卢弗,我就在这儿,在你的身边。”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支起臂肘,用他的小手指触摸我的脸颊,让我看着他。借着夜灯的微弱灯光,我看到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就好像是要牢牢记住我。看完了,他就躺下,我蜷在他旁边,低声地哼着把妖怪赶走。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了。   我却睡不着,起来抽了支烟,一直走到外面的木棚,然后把香烟掐灭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回头看着月光照耀下的房子。   “呜呜!”X家那只还没取名字的小宠物依偎在我的脚踝边。   “嘘,来。”我蹲下来,像抱婴儿似的把它抱起来,它滑溜溜的爪子擦着我的下巴。我小心翼翼地穿过湿答答的草地朝后门走去,悄悄打开门,门嘎吱一声吓我一跳。我脱下弄湿的网球鞋走进厨房。   我把它放进笼子里,它不停扭动,想要重获自由。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拿出伏特加,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过借着冰箱灯的亮光,我发现冰箱里我的救命稻草储备不多了。我只能把瓶子放回原处。我真痛恨这次折磨人的旅行。我发誓,再呆一个星期,我就要到浴室里大放厥词。   上楼的时候,我发现终于有人把起居室的电话听筒搁起来了。也该是时候了。我爬到扎人的羊毛毯下面,等待着睡意的来临,幻想着早餐时候芝加哥小姐从天而降,落到前院的草坪上。   两小时后,我被格雷尔弄醒了,他想从我身上爬过去上厕所。   “南妮,该吃早饭了。”   “在哪儿?法国?”我太疲倦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我摸着墙跟他进了浴室,帮他脱下他的睡裤。他方便的时候,我拉开窗帘,眯着眼睛看到浴室都笼罩在一片橙色灯光之下。   我在睡衣外套了件运动衫,然后我们慢吞吞走下楼。   “早餐你想吃什么?”我问,弯下腰抱起小狗。   “不,南妮,把它放下,”他抱怨说,转过身背对笼子,“把它放进笼子里去。”   “格雷尔,早餐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他咕哝。我举起小狗放到我的肩上。它叫了几声,还舔我的脸。   “真对不起,小子,你知道我们只有麦片。”   “我讨厌麦片。我说我要那种牌子的!”   “我还想过自己的生活,格卢弗。但你要知道,我们不可能总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他点了点头。我给他麦片,他翻弄着,我到外面狗。   8点的时候,我清醒地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X太太下楼了,穿着她在塞阿勒买的另一套楠塔基特装备,她顺手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格雷尔,关上电视机。早餐想吃什么?”   “他——”我刚准备说。   “我要!我要吃,南妮不让给我吃。”   “南妮,你为什么不给格雷尔吃?”她顺手关上了电视机。   “我要看嘛!不要关嘛!”看到漆黑的屏幕,他像个婴儿一样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闹得狗也开始一阵狂叫。   “安静下来。”我平静地说,他安静了几秒钟,突然他意识到现在轮不到他表现,便又开始大声哭闹,一直到电视机重新打开,开始吃第二个巧克力圈时才停下。我打了个哈欠,我真怀疑如果他再哭闹得厉害些的话,他们是不是会给他一大杯威士忌。   “南妮,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她说,低头看着这只金拾-,就好像它是只害虫,“我不喜欢狗呆在起居室。把它放回车库里去。”我抱起小狗。“你准备好格雷尔去俱乐部的活动书包了吗?”   “还没,我一直都陪着他。”   “他现在好像正忙着。”她说。   我点点头,用空闲的那只手拎起包。   “还有,你买毛巾了吗?”什么,你把我当成你的私人司机吗?我自己连去药店都不干,你他妈的怪胎。   “呃,X先生昨天去店里时买了吗?”我问她,这时,电话铃响了。   X太太拎起听筒。“喂?”她握着听筒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喂!”她砰地把电话挂上,把桌子都震摇了。“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买。你写在购物单上了吗?”她把手放在臀部。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昨天的购物单。”   她叹了口气。“亲爱的,”她朝楼上叫,“你昨天买了毛巾了吗?”   一片寂静。我们都期待地盯着天花板看。最后,楼梯那儿终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他穿着白色的网球服,直接朝厨房走去。   “你买毛巾了吗?”她向他的背问道,“亲爱的,你知道——那个我用来给格雷尔擦的布?”   他继续走,到门那儿才停下,对我说,“把购物单清楚无误地告诉我妻子。”然后进了厨房。我可以听见我身后X太太的呼气声。精彩。女士们,先生们,余下来的节目,这个该死的角色就将由我南妮来扮演。   “什么,天哪,怎么这么吵?”老X太太穿着普奇前拉链裙站在门口,用戴满了珠宝的手指着电视机,“我们可以把那玩意关掉吗?”   “不!”格雷尔坐在沙发上,把巧克力碎屑喷了一地。   “真对不起,伊丽莎白,”X太太说,按摩着她的太阳穴,“你要来杯咖啡吗?”   “清咖,跟墨汁一样黑。”但是她们两个都没有动,也就是说该由我来泡墨汁似的咖啡。   “伊丽莎白,你为什么不坐到走廊那儿?南妮会把咖啡给你端出来的。”   “你想让我得肺炎吗?”   “那,厨房,怎么样?”X太太问,系上羊毛衫的纽扣。   “我想我那懒儿子还没去拿报纸,是吗?”   “还没,不过昨天的报纸还在桌子上。”   “那只对昨天有用。老实说,我真不懂你们为什么坚持要到这种……茅舍度假。如果你们到开普来和我住在一起,那现在希尔维亚就会给我们煎好蛋等我们吃了。”   “明年,伊丽莎白,我发誓明年一定去。”   把狗放回到厨房的笼子里后,我舀了些咖啡豆倒入过滤器,这时,X太太进来了。X先生本来正在桌边研究《经济学人》,看到她进来,突然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咬自己的嘴唇。她打开冰箱,抓了一盒酸奶,举了几秒钟,放了回去。又拿出个面包,翻来翻去查看上面的营养表,又放回到架子上。她关上门,从冰箱顶上拿了一盒麦片,只是草草地看了一下。   “我们还有葡萄柚吗?”她问。   “X先生好像没买。”   “那没关系,我可以到俱乐部去吃。”她说,又把盒子放回原处。   她慢慢向我靠近,她的手指划过柜子。   “喔,有个男孩几天前打电话到这儿找你。线路不好,所以……”   “真的吗?我真抱歉——”   “他是11楼那个吗?”她问。   “事实上,嗯,是。”我从橱柜拿出一个咖啡杯,保持沉默,等着她尽快离开。   “我认出他的名字,不过还是花了我几个小时才想起来他是哪儿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你是在大楼里碰到他的吗?格雷尔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一幅恐怖的画面出现在我们脑海里:我不仅在她的床上做爱,而且还在谈论性,而让格雷尔去午睡。真不敢想她是更担心哪种情况。   “是……其实很有趣……”   “对你而言,他一定是个不错的对象。”她走到窗口,看到X先生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屋子。外面起雾了。“他母亲告诉我他的前任女朋友——她非常漂亮。每次我在电梯里看到她,我都要对她说她该去做模特。她总是穿得很光鲜。”她转过来看我的睡衣,“不管怎样,她刚拿到富布赖特奖学金去了欧洲进修。你是肯定不会考虑申请这种项目的,是吗?虽然我对纽约大学学生是否有这个能力申请到这种奖学金表示怀疑。”   “呃……毕业后,我想要工作的……,其实,我对国际研究工作没多大兴趣,所以——”但是她已经出去了。我靠在鳄梨绿色的亚麻油毡柜,嘴巴还张着。咖啡机发出咔哒一声。   “亲爱的X太太,去你的!”我一边倒一边自言自语。   “什么?”我赶紧转过身。X先生站在我身后,嘴里还塞着个圈饼。   “没什么,嗯,你需要什么吗?”   “我母亲说你正在煮咖啡。”   我又扔了一只破杯子。心里还惦记着富布赖特奖学金那个疙瘩。“你母亲要加奶和糖吗?”   “不,清咖,清咖。”   “如果我没有用过滤器呢?”他大笑,这会儿他看上去就像格雷尔。   “南妮!咖啡呢?”我赶紧赶回起居室,保持平衡,尽量不让咖啡溢出来。   “所以我告诉他,如果他要想敲诈我,他就得再仔细研究研究。”X太太的表情很痛苦,因为伊丽莎白交给她整理游泳池这件苦恼的差事。   “南妮,你为什么不给他换衣服?我们马上要去俱乐部了。亲爱的,你和妈妈今天一整天都要一起看你爸爸打网球。”格雷尔眼睛几乎都没有离开过电视机。   他一边看《芝麻街》,我一边跪着给他穿衣服。   “不,南妮。我要穿小熊衬衫,我讨厌这件。”他看到我拿着一件保尔·兰奇衬衫。   “破衬衫!真令人感到恶心!”伊丽莎白·X上楼前叫道。   “事实上,这应该叫小熊维尼。”等她走后我说。   我把这件讨厌的衬衫塞到他的运动短裤里,这时X太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嘀铃铃。   她停下来接电话,然后又砰地一声挂上电话。“不,那不行。”她向我摆摆手,“我们要去俱乐部。给他穿上我给他买的鳄鱼衬衫。”   “不!我就要穿这件!”他又在酝酿另一场大风暴了。   “格雷尔,这件衬衫不合适。”她肯定地说。她拎起她的手提包等我们,我奋力把他套进新衬衫里去,重新梳了梳他的头发。   “南妮,他的短裤起皱了。哦,好了,我想在路上他的裤子总会弄皱的。”我想她是不是考虑在去楠塔基特游艇俱乐部的一路上让他站在那儿抱着前排座椅。   “格雷尔,站在车旁边,妈妈和南妮去拿我们在海滩上要用的东西,”X太太格雷尔身后大叫,格雷尔一下车就往俱乐部停车场旁的高尔夫球场跑去。她叹了口气,打开后车厢,开始往我身上堆东西。X先生和伊丽莎白已经快步走进球场了,我想他还是第一次和他妈妈一起进去。   “走喽。”我的右胳膊荡了一只草编包,里面装了大家的换洗衣物,另一只手挂了只行李袋,里面装满了洗涤用具、沙滩玩具,还有运动器具,手里还捧着一大堆沙滩毯和毛巾,她又放上来两个气充得很足的救生圈。我听话地抬起下巴,方便她把那橙色塑料塞到我下巴下面。   “格雷尔·艾迪森·X,我说停下!”她冲着我的脸尖叫,她背的黄色小凯特·思佩德手袋滑到了手肘处,然后她牵着格雷的手,一起漫步,她的黄色丝绸围裙被阵阵凉风中吹得鼓起来。我夹紧两只手臂间的大堆东西,不安地跟在她后面,尽量小心不摔跤。她跟路过的所有俱乐部会员打招呼,她居然记得每个妈妈、每个孩子的名字。我站在她身后,多亏了这些救生圈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看不清楚我是否在转动眼睛。我动了,还很多次。我们踢掉凉鞋,沿着木板走进沙滩。   她在伞下穿进穿出,然后把头指向一片空沙滩,意思是让我在这里搭篷。我把毛毯铺出来,格雷尔就在上面跳圈。   “过来!我们去游泳吧!现在。马上。”我朝X太太看看,用包把毯子压住,但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谈话之中了。   “我们去换泳衣,格雷尔。”我拉着他走进一间小屋,那是一位本先生的哥哥答应在他在巴黎的那个星期借我们用的。我关上木门,里面很潮湿,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木板条间的缝中透进来。他另一只脚还没穿进裤子就拉开了门。   “等等,格!还要涂防晒霜。”我拿着夏奈尔婴儿用防晒霜的瓶子,他们让我要不停给他涂。   “我讨厌那玩意儿!”他想跑开,但我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帮我涂,然后我帮你涂,怎么样?”我提议。   “我先来。”他让步了。我挤了些白色乳霜在他的手指上,他抹在我的鼻子上。我也轻轻地擦在他的鼻子上,同时还想乘机擦他的脸,这样我们才可能在太阳下山以前走出这小屋。   “南妮,我们应该轮流的!不要骗我。”他警告我,轻柔地涂抹我的耳朵。   “对不起,格卢弗。我只是想快些给你涂完,好赶快离开这儿去游泳。”我涂抹他的耳朵和前胸。   “那我自己来。”他往自己手臂和腿上抹防晒霜,大概只涂了五分之一的裸露皮肤。我走到门口弯下腰,想给他再抹均匀,但他跑开了,进了沙滩。这时,十个精心修饰过的脚趾停在我面前。   “南妮,不要忘了给他涂防晒油。哦,你最好把东西都收拾好带去泳池。一会儿见。”   我把我们的东西拖回泳池,结果却发现池里水正慢慢被抽掉,好像是有个孩子在里面出了点“意外”。我们只能去小帆船游乐场。说是什么游乐场,真是太夸张了。其实只是一小块用栅栏围起来的沙滩,没有遮盖,只有一个已经生锈的秋千。太阳火辣辣地直射下来。格雷尔想跟另外七个孩子一起玩,那七个孩子没有一个跟他年龄相近的。我们一起共享我们的沙滩装备,玩耍。   后来他要抢一个2岁小女孩的果汁喝,还威胁说要把她扔出去。于是我把我们的东西留在那儿,带着格雷尔去黏土网球场找X先生要钱买饮料。整整20分钟,我们在热浪下找寻他的比赛,但是要在一大堆带着鸭舌帽的中年人中认出他爸爸,可真的不容易。   “在那儿!那是我爸爸!”格雷尔充满希望地大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几个人都穿着白色网球服,等他们转过头来,才发现原来都是陌生的脸孔,搞得我们十分尴尬。   我们终于在最后一块球场上找到了他,格雷尔贴紧栅栏,手指抓着网,开始叫喊,就像达斯汀·霍夫曼在《毕业生》中那样。   “爸啊-爸啊!!!!”   伊丽莎白很不以为然地对我们发出嘘声。X先生大步走过来,眼神就像要杀人。我想格雷尔现在的行为与他今天整个早上表现出来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过来,小家伙,不许哭。”他说得很大声,好让整个场子里的人都听见。我轻轻拍了一下格雷尔的肩把拉他回来。“快带他出去!”他走到确信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地方悄悄地说,语气很凶恶。“还有,”他从皮带上取下手机,越过栅栏扔给我,“把这鬼东西放你这儿。”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钱,他已经昂首挺胸地走了。我抬头看着伊丽莎白,但她眼睛直盯着前方,很酷地抽着烟。我把手机塞到口袋深处,抱起格雷尔,他还在哭叫,我使劲拖他走,他还哭,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有什么地方好去,就把他拖到了停车场。   我一边走,一边教他怎样从洒水器上喝水,过了没几分钟,我们终于在高尔夫球场遇到了X太太。   “你们在这儿!”她惊呼,就好像已经找了我们几小时一样,“格雷尔,你饿吗?”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草,还抓着我的手。   “我想他是渴了,其实——”   “贝宁顿家邀请一些家庭去他们家烧烤。有意思吧?”他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脸红通通的,满头大汗。她继续小口喝着她的碧雅牌矿泉水,一边朝车子悠闲地走去,我只能抱他起来跟在她后面。   我们的车开进贝宁顿家时,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菲律宾男人穿着件白色外套在喷泉旁牵着条狮子狗狗。砾石车道上最少停着15辆车。贝宁顿先生和太太只比我们早了几分钟离开俱乐部,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马上准备好可以供15家人家享用的野餐呢?我们经过白色大门时,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你可以用手机打电话回家,然后动员全体人员。   我想就算是我的婚礼也不会有这个非正式的小型野餐会办得这么好。草坪修剪得完美无暇,每件事都准备得很充分,有人专门照料酒柜,提供里面冰有葡萄的冰块,还有人在煎小牛排汉堡;整个草坪摆满了铺着碎花上浆桌布的桌子;而最吸引我的是雕刻成前任总统半身像的西瓜。   他父亲无意中递给他一瓶平时视为禁品的可乐,他开心极了,把面包圈扔到我脚边,喝下可乐后他又开始活蹦乱跳了,让我大吃一惊。他吃得全身到处都是番茄酱,他的鳄鱼牌衬衫也不例外。我很高兴。   “过来,格卢弗,我们再去吃个热狗。”我们开始吃午餐,然后他跑到草地上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而我就坐在边上慢慢饮用我的伏特加。现在我明白还有比跟客人交谈更美好的事情。   我看到霍默家到了,还带着一位美丽的女人,棕褐色的皮肤。卡罗琳把她带去跟X太太见面,杰克带孩子们去烤架那边。我好奇地看着X太太换了个姿势,她的手摆弄着珍珠项链,虚伪地装出很热情的样子。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加州来的卡罗琳那个离了婚的朋友。过了一会儿,X太太水喝完了,她举起空杯子,示意给她添水,然后就走开了。   杰克也加入到两个女人之中,还带了一只热狗和X先生。4个人在那边热烈地谈论着,直到璐璐跑过来,把她父母拉走。X先生和那个棕色女人朝我坐的这边走来。我赶紧陷到椅子里,闭上眼睛,倒并不是担心X先生会在人群中认出我。   “嗯,”他们经过时,我听到他说,“我有季度票,所以如果你想去……”   “你妻子不和你一起去吗?”她问。   “过去是,不过现在她更专注我们的儿子……”   我把椅子往后靠想看X太太是否注意到她丈夫已经走到喷泉边了,但她正在和朗佳克太太纠缠不清。我的口袋开始震动。   “什么,那只……”我拿出X先生正在震动的手机,想把它关上,可我手里还拿着饮料,我不想把水泼出来,就随意地按了个键。   “喂?”我听见从我的手掌里传出声音。   “喂?”我本能地把耳机放到耳边。   “你是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南妮。”我说。根本都没必要问她是谁。   “南妮?”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他在吗?”   “不。”我说,伸长头颈往喷泉处张望,但是X先生和他的新朋友已经不在那里了。“真对不起,你看,我要走——”   “不。不要挂断。拜托。请告诉我他在哪里?”她伤心地恳求我。   我伸头张望了下。“稍等一下。”我放下电话拿在手里,然后奔进屋,穿过走廊到来到一扇落地窗前。我关上门,眼睛一直盯着格雷尔。重新提起电话之前,我做了个深呼吸。“你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也不是老观念,但我在这里只是做事而已。”   “他还在那儿做什么?他不接电话,他——”   “他在,他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打网球……,吃圈饼,我猜。”   “但他讨厌她,他讨厌跟她一起出去。他不可能快乐——”   “呃,呀,对,他看上去的确不快乐。”   “真的?”她问。我看着窗外的人群,想像着这样的情景:秃头、大腹便便的男人带着他们的第二或第三任妻子,耐心等待他们的食物,他们放任孩子们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而保姆们,都安静地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不,”我说,“没有人真正快乐。”   “什么?你说什么?”   “哎,我只是想问你,因为你似乎很在乎是不是在这里。你想要得到这里的什么呢?这儿有什么吸引你的呢?”我对窗外做了个手势。   “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是什么东西?”她的音调变了,看来她已经清醒了,“我不明白这关你什么事。”   “哦,哦,你还知道?我也不认为这关我什么事!”我真想把电话扔出窗,砸中X太太的矿泉水瓶,“你到这个家来。你制造了多少麻烦?搞地下情,行,但别让别人知道。你缺少帮手。”我盯着电话,“你还在那儿吗?”   “还在。”   “好,不管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呆了有九个月,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没什么好的——”   “但是我——”   “不要认为这都是她的原因,根本不是。她曾经跟你一样,这你清楚。你也可以尽情玩你的爱情游戏,随你怎么玩,但是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浪费了一生的时间就为了追逐他,就像那间公寓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我回头看到窗外孩子们在草地上玩捉人游戏。   “我的,”她说,“这真是一次生动的精神分析,给我上课的居然还是那个偷了我800美元的小姑娘——”   突然格雷尔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我屏住呼吸,他很久都没站起来。   “你还在听吗?”她问,“喂?南妮?我是说我希望——”   “什么,难道你要我再用西班牙语再说一遍?趁你还没泥足深陷,赶快跳出这段不正当关系!这些忠告远远超过800元钱的价值,就算我们扯平了。”我关上电话。外面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声。所有的人都停下来,默不作声,没人移动。   我跑到草地上。在那些僵住不动的亚麻衬衫和卡其裤中穿梭,人群马上分开,我很快就找到X太太。   “南——妮!”他哭着。X太太先到那儿。“南——妮!”她弯腰去抱他,但他朝她一阵乱打,看到我过来,他用他正在流血的手猛地抱住我的腿。“不!我要南妮。”我坐下来,把他抱到膝盖上。贝宁顿太太拿来了急救箱,其他那些大人们就站在一旁观望。   “为什么不让妈妈看看伤口。”我说。他伸出手臂,让她包扎,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肩膀,不去看她。   “唱那首瓶子歌。”他满眼泪水地说。X太太在一边笨手笨脚地给他涂碘酒。   “墙上99只啤酒瓶,”我轻声哼着,一边给他揉背,“99只啤酒瓶……”   “拿下一瓶,一个个传下去,”他靠着我的肩嘟哝。   “我丈夫呢?”她突然问,扫视了一下人群,这时X先生正绕过灌木丛,他的手还搭在卡罗琳的朋友身上。他们两个人都有点脸红,显然他们不曾料到他们回来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洗澡的时候,格雷尔的手不停地挥舞,我只能举起他受伤的手臂,免得把蝙蝠侠创可贴弄湿了。他把头靠在我的手上。“我长大了要一艘船,要蓝色的,上面还要有游泳池。”   “但愿里面的水比俱乐部那泳池里的水暖和些。”我用另一只手里的浴巾给他擦背。   “嘿,水会很热!就跟这浴缸里的水一样!你可以来跟我一起游泳。”   “谢谢你的邀请,格卢弗。要知道,等你长那么大的时候,你会有很多朋友,而我也已经老了——”   “老得不能游泳?不可能,南妮,你撒谎。”   “对,格,是我说谎,那等你出海时算上我一份。”我低下下巴时碰到了他头旁的瓷器。   “你还可以带上苏菲!她会有自己的游泳池。一个给所有动物游泳的泳池。凯蒂可以带上她的豚鼠。好吗,南妮?”   “那你的小狗呢,格卢弗?你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我问,希望一旦给它取了名字,它就不用整天被丢在院子里了。   “我想要一只豚鼠,南妮。可以把小狗给艾丽。”   “他们已经有只狗了,格卢弗。”   “那好,反正不许狗上船。只有豚鼠。我们一起游泳,一直游,游啊游,游啊游。”他拖着他的塑料航空母舰转圈。   他停好船后,我把鼻子埋进他的头发里,闭起眼睛。“这是我们间的一个约会。”   我一直守在格雷尔旁边,直到他完全睡熟,伊丽莎白也没去起居室,直接去睡觉了。X先生和太太在看报纸,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坐在沙发两边两张破旧的扶手椅里。房里光线很暗,他们俩都把椅子朝灯光闪烁的壁灯倾斜。我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中央,但他们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先做了个深呼吸,用恳求的语气说,“嗯,我想问一下是否可以,不在星期六回去——”   X太太放低她的报纸,“我怀孕了。”她冷静地说。   他的报纸停在半空中。“你说什么?”他问。   “我怀孕了。”她的语气很坚硬、平和。   他手里的报纸掉了,“什么?”   “怀孕。”   “你肯定?”他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你以前怀过孩子,你就会知道怎么判断。”她对他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报纸。   “我的天。”他说,额头上直冒汗。   “明天早餐的时候,我们再告诉你的母亲。”   他们对视着,无声地承认她所做的所有安排。我真希望我可以躲到沙发垫子下面。   “现在,南妮,”她对我冷冷一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站起来。“什么?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谈。首先得对你说恭喜。”我又加了句。   “不,这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亲爱的?”她冲他笑笑。   他回看着她。   “坐下吧,南妮。”她说。   我咽了口口水。“呃,这周末我得去找新公寓,所以能不能在星期五晚上去参加派对的时候让我在渡口下车……因为星期六的交通太拥挤了,而且我还没开始打包,星期一之前,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装箱,所以我在想,你知道,如果不太麻烦的话……当然,如果你们需要我的话,我很乐意留下来——我只是考虑……”   X太太以一种强硬的眼神瞪着我,“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南妮,你为什么不今天晚上就走?X先生可以开车送你到渡口。伊丽莎白也在这儿——我们都在。”   “哦,不,真的,我不必今晚走。我只是在考虑,你知道,星期六路上交通可能很挤。我很高兴留下来,我想留下来——”我的心咚咚乱跳,我完全明白了问题所在。我仿佛看见几小时后,格卢弗醒过来,既害怕又孤单的模样。   X太太打断了我,“不要傻了。亲爱的,下班船什么时候开?”   他清清喉咙,“我不太清楚。”   “嗯,你可以开车送南妮到码头——那里船定点开。”   他起身。“我去拿件外套。”然后出去了。   她又转向我,“现在你为什么不上楼去打点行李?”   “是真的,X太太,我不想今晚走。我只是想在星期一前把我的公寓整理好。”   她笑了笑。“老实说,南妮,我并不觉得你的心还留在这儿,我想格雷尔也感觉得到。我们需要有个人全心全意照顾格雷尔,你觉得呢?我的意思是,我们一会儿会付你钱。我们马上要新添个孩子,所以需要一个更专业些的人。”她站着。“我来帮你,免得吵到格雷尔。”   她跟我上楼。我走在她前面,狂乱地回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跟他说声再见。她跟在我后面进了小房间,站在两张床的中间,双手交叉,仔细地看着我把东西塞进包。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她杵在那儿,我在她身边走动十分不方便。   格雷尔睡梦中呻吟着,不停地翻滚。我真想叫醒他。   我在她的阴影下终于收拾完我的东西,把包吊在肩膀上。我看到格卢弗的手紧握成拳拍打着床沿,他的睡衣袖子卷起来了,蝙蝠侠创可贴显得很显眼,这一切让我无法抗拒。   她做了个手势让我出去。我实在忍不住,伸手想撸平他前额湿湿的头发,就在快要碰到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最好不要吵醒他。”她拉着我到了楼梯。   我在她前面下楼时,眼里噙满了泪水。感觉脚下的楼梯好像有些倾斜,我不得不抓住扶手平衡自己。她碰了一下我的背包。   “我……我……我只是想——”我有些哽咽。我抬头看她。   “什么?”她不耐烦了,她气势汹汹地前倾身体。我往后一仰,由于包太重了,我失去了平衡,要跌下去了。她伸手抓住我,我转了个圈,撑住扶手,终于站直身体。我们站在同一层楼梯上,面对面,相互对视。“干吗?”她挑衅地问我。   “她在公寓里,”我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说,我——”   “你这该死的孩子。”她愤怒了,在这个2英尺半的空间里,她把这些年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和屈辱都发泄了出来。“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清楚吗?”她说的每个字就像是一次重击。“我会很小心的。如果我是你。你怎么看我们家——”   X先生按响汽车喇叭,吓到了小狗,它在厨房里又开始在狂吠。我们到楼梯底层的时候,格雷尔被吵醒了。“南妮!”他大叫。“南——妮——!!”   X太太推我朝前走。“对了,那只狗。”她朝厨房走去。她把门撞开,小狗跳了出来朝她汪汪乱叫。   “把它带走。”她说,粗暴地拎起小狗。   “我不能——”   “南妮,过来。快开灯。南妮,你在哪儿?”   “我说了,带它走。”X太太把它朝我扔过来。为了不让它受伤,我本能地在它掉下去之前接住它。X太太砰一声打开前门,从旁边的桌子上一把抓过她的皮包,从里面拿出支票簿,愤怒地在上面涂写,而我还不住地抬头看着楼梯。“给。”她把支票递给我。   我转过身走到外面的砾石车道,格雷尔越来越响的哭声在黑暗中响彻天地。   “南——妮——!你快——过来!”   “旅途愉快!”她站在门那儿冲我叫,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华车灯照亮的小路上,硬撑着不倒下去。我坐在前排坐位上,系安全带时手还有些颤抖。   “噢,”X先生说,看着它,“对,我想格雷尔还太小了。也许再过几年。”他启动车子,离开了车道。我回过头想再看一眼那房子,把它印在脑子里,但是他在乡间的路上开得飞快,房子已经湮没在树林中。   他开进没有人烟的轮渡码头,我打开车门走出去。“喔,”他好像刚刚想起什么,“祝你好运。MCAT考试就像杀手!”   他关上车门,飞也似的开走了。我慢慢走进空荡荡的轮渡站,查找时刻表。船并不是一小时一班。   小狗在胳臂下面蠕动,我环视整个候车室,想找个可以用来提的袋子。我走到唐肯快餐店,那个伙计正在关门,我问他要了一捆塑料袋和一些绳子,把暂时用来系狗的皮带扎牢。我把我的衣服从包里拉出来,塞进塑料袋,把包和其他的袋子摆在一起,然后把狗放在最上面的袋子里。   “要走了。”我说。它抬头看着我,叫了几声,然后蹲下开始嚼塑料袋。我懒懒地坐在油漆已经剥落的桔色坐椅上,仰头看着霓虹灯。   我依然可以听见他呼唤我的声音。   保姆日记    艾玛·麦罗琳→保姆日记 第十二章 当然喽!这是我的荣幸   “嘿,小姐!”我在颠簸中被叫醒。“最后一站——奥索里蒂港!”司机在前方的驾驶座上嚷嚷道。我匆忙地收拾着行李,而司机却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再偷偷地把动物带上车。不然下次,你就自己慢慢走回楠塔基特吧。”他边说边伏在方向盘上斜着眼睛看我。   包里的小狗好像也听懂了似的,低低地呜咽着,表示不满,于是我将手伸进包里去安抚它。   “谢谢。”我轻声地说道,讨厌的肥鬼。   步入散发着恶臭的终点站,我眯起眼睛看这亮堂的铺着橙色地砖的走廊。我站在原地呆了一分钟,整理我的思绪,而此时那灰狗大钟显示的时间是4点33分。我已经筋疲力尽,只好将包放在地上,夹在两腿中间,然后脱下运动衫。夏季的潮湿、闷热早已夹杂着公交车上的汗臭在这地下通道里横行肆虐。   我赶紧走上大街,想喊辆计程车,路过的面包房和书报亭都关着门。在第八大道的出口处,妓女们和出租车司机们都在等着下一位顾客的光临,我把小狗放出来,拉住它的皮带,让它到一个冒着水气的垃圾桶边上小便。   “去哪儿?”我把它塞进计程车,坐进去的时候,司机问我。   “第二和第九十三大街。”我边说边摇下了窗户。然后我在塑料袋里翻找我的皮夹,小狗那毛茸茸的头又钻了出来,喘着气。“呆在那儿别动,小东西,我们很快就到了。”   “是贝修恩?”司机问到,“我还以为你说上东区。”   “是吗,很抱歉。第九十三大街。”我澄清了一下。我打开钱包时,X太太的支票飘落到了出租车上。“该死。”我摸黑弯腰拣起了它。   “给南妮的薪水:500美元。”   500美元,500美元?   10天,每天16个小时,12元一小时。那么,也该有1600元——不,1800,不,应该是1900元!   500元!   “慢,就停在721公园那儿。”   “没问题,小姐。”他急转了一个U形弯。“你该付钱了。”   我已经没有主意了。   我小心地打开X家的前门。公寓里一片黑暗、寂静。我把包放下,小狗蠕动着爬出来,然后我再把其余的袋子全放在大理石地板上。“尿——随便哪里。”   我摸到大厅开关上的调光器,打开中央桌上方的圆形灯。聚光灯穿过雕琢精细的水晶球投射出漂亮的波纹。   我前倾着身体,双手捂在罩在棕色丝绒饰物上玻璃顶。即便是现在,尽管我非常愤怒,但一看到X家的装饰物,我的注意力就不再专注于X家这些人上了。其实,是这个影响了我,是这样吗?   我抽回手,看到玻璃上留下了两个完美的手印。   我坚定地走过每间房间,打开所有的黄灯,就好像把他们家全部的灯都开上可以让大家都看明白我工作地这么辛苦,但是竟然被人如此痛恨。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   玛利亚把X太太的信照X太太喜欢的方式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她的书桌上——信、目录、杂志各自一堆。我飞快地翻看着,然后翻开她的日历。   “修指甲、修脚、指压按摩、房间装潢。”   “专管牛皮事务的副主席。”我自言自语。   “星期一早上10点,面试保姆。”   面试?我赶紧往回翻看前几个星期的记录。   “5月28日:面试罗萨里奥。6月2日:面试英格。6月8日:面试玛龙。”   在我跟他们表示我要参加毕业典礼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楠塔基特的第二天,他们就开始另外物色人选了。看着那天下午的记录旁草写的几行字,更令我吃惊万分。   “提醒:明天打电话给问题专家。南的行为让人不能接受。完全地自我为中心。她对格雷尔的照顾也很差。没有职业素养。完全只是想占便宜。”   我合上本子,感觉好像是心口被重重击了一拳。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在餐馆的洗手间小隔间里,朗佳克太太把她的鳄鱼皮包放在脚边,还有什么闪光的东西。   我直奔格雷尔的房间,踢开门,马上检查——格雷尔的书架上的一只肚皮塞得饱饱的小熊,情人节后它就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   我把它放下,四面翻转,然后把背上的嵌板拿掉,发现有一卷小型录像带,还有控制开关。我转回录像带,这时,小狗穿过房间,跑到格雷尔的厕所。   我按下录像按钮,然后把熊放回到格雷尔的书桌顶,把镜头对着我。   “我完全自我为中心?我的行为不能接受?”我冲着熊大喊。   我深呼吸了一口,努力控制自己的愤怒,重新开始。500美元,对你而言是什么呢?一双鞋子?一次插花课?没门,太太。我知道你是艺术专业的,所以要你理解这些会有些复杂,但是我整整工作了10天,累死累活,而你只给我一小时3块钱!所以,下次你跟别人谈论我的趣事的话,别忘了你还压榨了我的血,我的汗!你有名贵皮包、牛奶、还有我的血汗!   “我贪你的便宜?”   “你,根本不清楚,我做的事情,为你做的事。”我在熊前来回走动,想把这九个月来所忍受的痛苦用一些简短的话说出来。   “好,听着。如果我说‘一周两天’,你的回答应该是‘没问题,一周两天。’如果我说,‘我3点前要离开去上课。’这应该意味着,不论你在哪里,你应该马上停下——你所有那些重要的事务——跑回来,让我可以准时离开——不是午饭后,不是第二天,而是3点整,马上。我说‘可以,我给他弄点心。’这就是说要在你该死的厨房呆5分钟。这应该用微波炉,不需要做蛋白牛奶酥时的蒸、切、炒,或者其他工序。你说过‘我们每星期五付你钱。’听着,这就是说每个星期五——我看你也不是凯撒,嗯,也不必写日程表。每个星期。”   现在我的泪珠又开始翻滚了。“呃——在你孩子面前用力关门:不可以。我们都在家时锁上门把你儿子关在外面:也不可以。在楼里买间一室公寓做‘私人空间’毫无疑问也不可以。哦,哦,但是有一次:你去洗温泉,而你的孩子那时候耳朵发炎,高烧发到104度。你的种种做法不仅让你变成坏人,更准确些,应该说,一个可怕的母亲。我知道我没有生过孩子,所以我也不是专家,但是如果我的孩子总是对着家具撒尿,像条老母狗一样——嗯,我就会稍微关心一下。我会,你知道,最少一星期跟他一起吃一顿饭。还有,想提醒你一点,大家都讨厌你。管家也恨你——而且是那种想乘你熟睡时杀了你的那种恨。”   我放慢语速,让她听清楚我说的每句话。“现在让我们开始回顾一下:当初——我只是在公园里散步。根本不认识你。五分钟后,你让我洗你的内衣,带你的儿子参加‘家庭日’活动。我是说,你是如何到今天的地位的,太太?我很想知道——你既然自己揽下了这个活,为什么还要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做你儿子的代理母亲?”   “而且你不用工作!你整天都在干什么?你在父母联谊会里造太空船?在班黛尔店里的秘密房间里帮市长勾画新的公共交通图?锁上房门,躲在门背后思考解决中东冲突的方案!嘿,你实在太刻苦了,太太——全世界都迫不及待想听你的改革计划,看你怎样把我们带入21世纪,结果却惊奇地发现你连给儿子一个拥抱的时间都不肯。”   我斜靠在椅背上,盯着熊的眼睛:“你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让我把这些给你理清楚:这份工作——对,工作——我做的这份工作,非常辛苦。抚养你的小孩很辛苦!如果你每次多花5分钟时间跟他在一起,你就会发现。”   我又站起来,掰响手指,准备把这些都录在摄像机里。“还有,X先生,你又是什么人?”我停顿了一下,“当我们在做介绍的时候,你大概心里在想我是谁。给你个提示:我不是(a)来租房的,或者(b)为了炫耀我的好心,来帮你的妻子做些琐碎的事情的。怎么样,X——知道我是谁了吗?”   我看着指甲,为了加深印象,戏剧性地来了个大停顿。   “我是在抚养你们的儿子!是我教他说话,教他扔球,教他怎么冲你们的意大利马桶。我不是医学院学生,不是商学院学生,不是演员,也不是模特。”我气得发抖。   “现在是新时代了,大家伙。不是拜占庭帝国——不是说你的每块土地上都要有头骆驼,还要有个女人。你肥屁股往椅子里一坐,一年赚7位数的钱,虽然它会为你赢得一个妻子,或两个,或五个,但是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我来说得更明白点,你好理解:你的儿子不是附属品。你的妻子不是在目录中订到他的。你不能当需要的时候,就拿她出来炫耀,过后就把她跟雪茄一起放在地下室。”   我停下来吸口气,环顾四周所有的玩具,他付了钱买下来却从来都没有和他的儿子一起玩过。“在你们家,还有人——是人——非常非常想让你正眼看他们。你建立了这个家,而你所做的就是要关心他们,爱他们。这就叫‘亲情’。所以忘了你从小受到的冷漠,看看这儿,这里才这是你的生活,而你却轻易地挥霍掉了。”   “汪汪!”   小狗推开洗手间门,嘴里叼着一张公交卡。“嘿,把它给我,”我轻轻地说,蹲下来想从它嘴里拿过来。看着塑料卡里面的细条纸,我想起了格卢弗的名片。   “哦,格卢弗。”我哭了,用力捏瘪他床脚边的一只球。一想到我永远也看不到他了,我就不住抽泣。我们,格雷尔和我,以后都看不到对方了。   最后我平静下来,爬到柜子那儿,按下停止钮。我把熊放在地上,靠着格雷尔的床,轻抚着小狗柔软的肚皮。它伸出四肢,把爪子放在我的手臂上,它温暖的眼睛像是在对我的关心表示感谢。   后来我明白了。   我说得再多,也不可能让他们以他希望的那种方式爱他。   还是让我体面地走吧。   我仿佛听到格雷尔的叫声:“机灵点,南妮。你会很出色的。”   我把录像带倒到头。按下录制键,把熊放在地毯上,面对着我。   “你好。是我,南妮。我在你们的公寓里,现在是……”我瞥了一下手表,“早上5点。我用你们给我的钥匙进来的。你们所有高度珍视的财产都离我咫尺之遥。但事实上,我并不想让你们遭到伤害。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你们是格雷尔的父母。”我点点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马上就会走。但是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格雷尔爱你们。他对你们的爱,我是亲眼见证的。他并不在乎你们穿什么衣服或是给他买了什么东西,他只想跟你们在一起,关心他。现在已经太晚了。他再也不会再无条件地去爱你们了。很快,他根本就不会去爱你们了。所以如果说今晚我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让你们了解他。他这个小家伙真是非常讨人喜欢,有趣、聪明,跟他在一起很快活。我真的很珍视他。我希望你们也能珍视他,包括你们两个,因为,呃,这是无价的。”   我伸手拿起小熊按下停止键。我把熊抱在怀里,待了会儿。在书架最下面一层,我发现有一个镶有镜框的照片,是凯特琳。   没错。   我按下录制键,把熊再放下来。   “如果你们不肯听我的,那最起码的——不管你们又骗来谁来接替我——是他妈的尊重!”   我捡起熊,取出带子。   我回到前厅,关掉了所有的灯。我又回到玻璃桌那儿,小狗在休息室跑来跑去。我把录像带放在我的手里,把他们房子的钥匙放在白色的标签上面。   我拎起包,最后一次打开X家的前门。   “格卢弗,”我静静地说,带着所有的希望,就像是站在我自己的生日蛋糕前,许下我人生最重要的愿望那样,“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出色,非常出色。我希望你知道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会永远支持你。”我关上最后一盏灯,抱起小狗。   “再见,格雷尔。”   我带它去公园,这时太阳刚刚升起。我们沿着马道来到水库,它把绳带越拉越紧了。最早的慢跑者已经开始沿着河跑步了,天越来越亮,最后一颗星星也消失了。越过树顶,我看到构筑西面地平线的房子沐浴在粉色的晨曦中。   我靠着铁丝网围成的栅栏,看到水流冲过来,亲吻着石头,我被这城市中心地区开阔的景色迷住了。   我从一个包里拿出X家给的手机。我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然后奋力扔出去。它跳起来,前爪抓着网,叫了几声,它也很高兴。   我低下头看着它。“你喜不喜欢体面、优雅地离开?”它叫了一声表示同意。把它的头靠上来,它棕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的。   “优雅。”   它叫。   “优雅,”我重复。   它又叫。   “我明白了。那走吧,优雅,我们回家吧。”   保姆日记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容柯】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